是命。
由于她过于专注那双于寒风中跌宕沉浮的寒鸦,以至于她竟一不小心撞上了拐弯而来的那人。
是命。
她一个惊吓,急往后退,竟一不小心踩到身后的融雪。脚下徒然一滑,眼看就要狠摔在半湿寒冷的雪地之上……
是命。
被撞那人反应极快地伸手拉住了她。
是命。
过于轻盈的她,在那人的轻轻一拉之下,居然整个人投进了那人的怀抱之中。
天地万物在一瞬之间变得极度虚无,就连她自身都变得一同虚无……她永远忘不了,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男子如此靠近。
不若夏侯家男子的彪悍健硕,近在咫尺的这名男子高且瘦,看上去十分纤弱。弱不禁风的身躯披挂着一身崭新得刺目的官服。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惨白的嘴唇没有半点红润。没有男子该有的粗犷气概,却有着难以掩盖的书卷气息与文质彬彬。简单平实的五官拼凑在一起,竟能清秀得让人一见难忘的,尤其是那一双清冷的眼眸内一闪而过的惊艳与羞涩……就在那一瞬间,男子原本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变得通红。
男子赶紧地放开了她。
她羞涩地后退了两步。
突然一阵怪风吹过,竟将那双于寒风中跌宕沉浮的寒鸦吹拂到男子的身前……男子本能地伸手,抓紧了那双寒鸦。垂目看着那双足以以假乱真的寒鸦,男子禁不住低声惊叹:“此画实在妙绝。”惊叹过后,男子迟疑着抬目看向距离一步之遥的她,小声而有礼地问:“敢问姑娘,这画可是出自姑娘之手?”
她羞涩地点了点头。
他默然地注视着她。
本已停歇的雪花再度飘然而落,落在她那头如水柔顺的青丝之上,落在他那身崭新得刺目的官服之上……她与他,便就这般,一见误终生了。
她后来辗转得知,该名男子正是当朝的新晋状元,那日正是新晋状元第一次进入大乾王宫面圣。她深信,她与他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若不是命中注定,他绝对不会因为迷路而独自一人游荡到中心花园;若不是命中注定,她绝对不会糊里糊涂地撞进他的怀抱中去;若不是命中注定,那双寒鸦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飘落在他的手心。
是命,都是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纵使不是命中注定,她亦会对他芳心暗许……身为状元的他,才华横溢,才高八斗,却总是那般谦逊有礼,一点也不恃才傲物……那是她喜欢的男子。
神女有意,那襄王是否有梦呢?
她不知道。
纵使不知道他心意如何,但她每日仍然会在同一个时辰,于同一个古树秋千下坐着。一边画画,一边等他……有时候,她能遥遥看到他与同袍边走边商讨些什么要事;有时候,她会遥遥看到他在侍从的随行下极快地向宫门走去;有时候,他也会不着痕迹地遥遥看她一眼;有时候,他会似乎什么都不曾看见地大步离开。
纵使从不曾明说,但她相信,他是晓得她的心意的。
时光若能一直如此流逝,也未尝不好,然而世俗从不曾轻易放过任何人……就在她痴痴地编织着仅属于她与他的美梦之际,王兄居然要她远嫁以蛮横著称的羌尤!王兄居然要她嫁给羌尤的新主库里可汗!
她不要!
她不要嫁给库里可汗那般蛮夷!
她不要远嫁到羌尤那般蛮夷之地!
她不要嫁给除他之外的任何男子!
冲动之下,激动之中,她猛然选择跳进了那冰冷的莲池……她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然而却没有,因为她竟轻易便被救活了!为何要将她救活?既然她宁愿一死,为何还要将她救活?她怨恨,她痛恨,她悲戚,她痛哭……因为她的内心不愿痊愈,所以她的身子痊愈得很慢。生拖死拖,好拖歹拖,身子却还是痊愈了,她为此悲戚更甚,甚至不愿再说任何一句话。
王兄因而责问太医。
太医却对王兄说,她的心中有心结,而心病还须心药医。
王兄竟因此回绝库里可汗的婚事!可惜,库里可汗居然坚持要等!王兄毕竟是疼她的,王兄说在她的心病痊愈之前不会强迫她出嫁!既然只要心病仍在,就不用出嫁,那她就一直地病下去吧……然而,谁能猜到,库里可汗居然如此这般坚持不懈地咬着她不放!整整十年!
不知道第几片雪花,落在了她的指尖。
过往流光,如梦似幻,纵使双手紧握,点滴尽在流逝……夹杂着刻骨的悲凉,充斥着割人的沉香。夏侯芷转目望出车窗,遥遥呆望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走在队伍最前的库里可汗……的背影。
突然,那个雄伟的背影在风雪之中徒然一僵,然后,那个背影从刀鞘中拔出利刃,剑指猛然挡在他马前的那一抹纤弱的身影!
是他!
他真的来了!
他居然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