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瞪圆双眼紧盯黛染，迫切地等待黛染的答案。

黛染略带不甘地说：“你们所说的肉类鱼虾……确实都不是从田里长出来的。”

凌霄瞪了黛染一眼，“既然我们喜欢吃的菜肴都不是从田里长出来的，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黛染竟找不到辩驳的话。

既然黛染无言辩驳，众人便将黛染的话归咎为杞人忧天了。

谁都无法预料。

黛染居然一语成缄，这场雨不曾停歇地从初春蔓延至盛夏。

春日里细细飞舞的濛濛杏花雨演变成夏日或点滴敲打的中雨，或倾盆而落的大雨，或雷雨交加的暴雨……然而，中雨点滴又如何？大雨倾盆又如何？暴雨交加又如何？反正有歌，有舞，有佳肴，有说，有笑，有美酒，曼罗门贵族便能继续他们的盛世醉梦。

又是一个不见太阳的清晨。

无垠漫雨从灰白的天空点滴滴落……难得雨势不是太大。黛染与凌霄，离落，婳蓉，离恋，施蓉，离梵一同坐上漆金马车，前往封陵城逛集市去了。

一辆辆浮雕着繁复紫曼罗图腾的漆金马车，飞驰过青玉长砖上的深深积水，溅起道道逆流的瀑布……独乘一辆马车的黛染百无聊奈地撩起马车的车窗帘子。

马车外。

雨景中。

封陵城内大大小小的宫殿建筑仍如初见时的鳞次栉比，比肩接踵，恢弘大气。然而，道路两旁种植的乔木被连日的风吹雨打夺走了原该茂盛的枝叶，就连满挂一树的大红灯笼也被雨水冲掉了艳丽的色彩……这些种种，皆是黛染第一次在萨释国内看到的颓势。

马车在绿柳金桥旁停下。

雨点滴滴，众人各自撑伞，一同走进集市。

原本拥挤却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侧的琳罗满目的摊位，而今只剩下寥寥数十个卖胭脂水粉和金银首饰的摊位；过去道路上熙扬拥挤衣香鬓影的人群，而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身穿曼罗盛装的曼罗门和身着轻纱长袍的索罗门。纷繁的雨水和着地上的积雨，沾湿了在集市上行走的曼罗门与索罗门的盛装衣角……加之集市所见所卖皆不符合他们的预期，因而他们都一脸不耐烦地往回赶。

身穿似是被雨水冲掉了颜色的葛麻长衫的妥息，正低垂着脑袋恭敬地站在各自的摊位之前。虽则妥协摊主的脑袋均是低垂着，但是他们的眼眸却飘忽着不住地往外窥探……连月大雨让粮食的价格飞涨，他们需要卖出点什么以换取果腹的粮食……因而，这些妥息摊主的眼神既是期待，又是焦虑，又是恐惧。

才刚走几步，凌霄便站在原地不愿再走了。

凌霄不悦地说：“就只有这么几个摊位？没劲，真没劲！而且到处都湿漉漉的，烦死人了！我不要逛了！我要回宫！”

离落一手撑伞，一手摇折扇地说：“确实没劲。既然娘子想要回宫，那我们便回宫吧。”

婳蓉却说：“我们才刚刚出宫，真这么快便要回去了吗？”

施蓉附和：“难得出宫，我们还是多逛一会儿再回去吧？”

因为婳蓉和施蓉腹中所怀的都是双生子，所以鸢萝太后对婳蓉和施蓉看守得甚为深严。难得有机会走出萨释王宫透透自由的空气，婳蓉和施蓉自是不愿意那么早回宫的。

凌霄不屑地各瞟了瞟婳蓉与施蓉，“这集市一眼便能看完，还有何好逛的？”

离落自是不愿意忤逆凌霄的意愿，但是让众人一同迁就凌霄也有不妥。权衡之下，离落提议道：“既然娘子不愿再逛，两位弟媳又不欲回宫，不如我们就到前面的添香楼把酒用膳之后再回宫吧？”

众人皆点头赞同离落的建议，移步添香楼。

掌柜恭敬万分地将离落等人请到二楼厢房。

围着偌大的圆桌，众人纷纷落座。数十盘金玉菜肴不敢有半分怠慢地铺陈一桌，觥筹交错之间，众人对菜肴的精致程度与丰盛程度皆颇有微言……无心众人的微言，临窗而坐的黛染看着窗外不曾停歇的雨滴滴落在逐渐褪色的街道之上。

这场雨到底何时才能停歇？

黛染转脸看向众人，担忧地说：“这场雨已经不曾停歇地下了好几个月了。这场雨下了这么久，早就该被定义为雨灾了……难道我们真的不用开仓赈灾什么的吗？”

凌霄没好气地白了黛染一眼，“你最近为何老是说这个问题？你到底烦不烦啊？诚然，这场雨确实下了好些时日了。但是我们萨释国地大物博，土地肥沃，过去更是年年风调雨顺。那些妥息与平民家中自是会有不少贮备粮食的，哪用我们担忧！”

黛染说：“话虽如此，但是……”

不等黛染说出她的“但是”，众人经已举杯畅聊另外一个话题。

没有人愿意理会黛染的“杞人忧天”。因为除却处处湿漉漉，出入要撑伞之外，这场雨对曼罗门贵族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影响。曼罗门贵族桌上的菜肴不曾减少，曼罗门贵族浪费的菜肴也不曾减少，曼罗门贵族的曼罗盛装不曾减少，曼罗门贵族的歌舞饮宴不曾减少，曼罗门贵族的醉生梦死也不曾减少……既然一切如旧，身为曼罗门贵族的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在心中轻叹一声，黛染再度转头看着窗外不曾停歇的雨……尽管，所有人都跟黛染说不必担忧，但是，黛染的心仍是无法自已地莫名担忧着。

待黛染一行人走出添香楼的时候，天地经已过早地漆黑一片。

撑伞走回绿柳金桥，快速坐上漆金马车。雨滴骤然变得频密，狂风暴雨再度席卷天地。坐在漆金马车内的黛染胆战心惊地看着穿透马车的电闪雷鸣，听着摇撼马车的狂暴风雨声……突然，黛染有一种错觉。黛染感觉她并不是坐在华丽的漆金马车之内，而是坐在一艘将要被狂风巨浪吞噬的破船之上。这艘强渡暴风雨的破船无法把控前路，无法掌控方向，无法自主命运地随着狂暴风雨飘摇游荡。

提心吊胆地回到萨释王宫。

黛染所乘的漆金马车踏雨停在栖凤殿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