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正朝着最坏的情况急转直下。
卞九思从电闪雷鸣的雨幕之中撑伞而来,入了书房,朝司马煜拱手行礼,二人皆是熬了一宿,黑眼圈对着黑眼圈,眼睛里布着红血丝,司马煜微微颔首还礼,问道:“怎么样了?”
“不太好,没有找到证据,做的很干净。”卞九思的发丝被狂风吹得微乱,鼻尖泛红。
司马煜闭目不答,半晌又问:“那……”
“征兵之人抓是抓到了,但还未带走自己将脖子一抹就殒命了。”卞九思抢答了一句,将伞靠在门边,伞尖的水滴一滴滴汇聚然后变成一滩水渍。
“也就是说,我们知道这些事是谁做的,但是无凭无据,只靠你猜我猜?”司马煜往椅背上一靠,抬手想将手头刚批的折子掼出去,忍了忍又颓然放下。
卞九思“嗯”了一声,道:“这件事不等到发作了,摆在明面上,皇上不会信的。”
“但我们等不了了,明日午时,清歌就……”司马煜欲言又止,纵然是谁都知道的事实,他依然没有勇气大声地说出来。
卞九思沉吟良久,抬起头,眸子里闪闪发亮:“不如……动手吧。”
司马煜瞳孔骤缩,扶了扶额角问道:“确定吗?清歌再三说,不要连累晏家……若是劫狱,晏家必然首当其冲,恐受连坐之刑。”
“晏家上下的愿望,就是清歌活着。昔年没有保住晏敞将军,今日绝不再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司马煜望着他坚毅又幽深的眸子,像是在确定他的决心,半晌他张口应道:“好。”
今日的晚饭比平日送得要晚了一些,直到清歌眼前的日光之色尽数消弭,她才听到沉重的铁门哐当打开的声音。
“开饭了!”狱卒一身酒气地推了一盆粥进来,一边发着饭食还一边同外头的同伴喊了一句:“哎哎哎,等我回去再开赌啊,酒也给我再留一坛!”他看了一眼清歌,像是极为晦气一般地撇撇嘴,连忙走了出去将铁门扣上。清歌强撑着摸索过去,直到碰到温热的碗边,她埋头喝了几口,凭着残存的余温温暖自己凉飕飕的肚肠。一碗下去也不过是半饱,但不知为何今日格外困倦,像是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胃里,而大脑一片空白。她挪了挪身子,靠着墙躺下,忽然想到,若是这样一觉睡到明天断头之时过去,倒也不错。毫无知觉地就死了,总好过在断头台上受折磨,也不知道疼不疼,刽子手的刀快不快。
如此想着,她合上眼睛沉沉睡去。竟是一夜无梦。
不,好像并不止一夜,似乎睡得比以往久长。她手指微动,轻轻睁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黑黢黢的牢房,而是一间摆设雅致得趣的小屋,青松映室,白墙丹青,她不敢相信地合眼又睁开,景色尽皆不变,仍是一副现世安稳的模样。清歌内心轰得一声宛如什么坍塌了一般,心道:不会是又死了一回穿越了吧。与司马煜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子衡、兰儿、卞九思、晏熹、晏夫人、陈庭秋、琬公主,又皆成云烟,变成过往?她溘然闭目,只觉还不如上一世直接死了的好,这恩爱情怨,若要再来一回,哪里会甘之如饴,只是折磨罢了。
这样想着不禁眼角落下一滴泪来,门口珠帘微动,忽地听得有人轻唤了一声:“清歌。”
她心中一抖,一下就雀跃起来,睁开眼,看到司马煜疲惫的脸庞。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准确地找到床下摆的绣鞋囫囵穿上,一边问道:“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里?”
司马煜嘴唇微动正要答话,忽的脸色一滞,眸中由疑惑转为狂喜,他的声线微微颤抖,伸出手将欲要起身的清歌一把扶住,惊诧道:“你……能看见了?!”
宛如一道惊雷劈上天灵盖,清歌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她初醒时只顾得上感慨劫后余生,心中百转千回,甚至没有想到看得见看不见这回事,待得司马煜点破,才恍然意识到,这屋中景物和司马煜的面庞竟就在眼前!
她回握着司马煜的手,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面庞,只觉他清瘦了不少,原本凌厉的下颌,现下看起来越发泠然不近人情。她边抚边笑,继而又哭了,她弯着眉眼抽泣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司马煜的神色难得地舒展开,在她的额间亲吻,他揉了揉清歌将她塞回被子里,转身去外面喊了卞九思进来。
卞九思一踏进来,清歌就发现他嘴角青了一块,袍角沾了些灰尘。这实际上是清歌第一次亲眼见到他,这倒与她内心千百次描摹的清风皓月的雅人形象不同,她仔细看着他清隽而又稍显狼狈的面孔,哑然失笑道:“卞先生这是怎么了?”
她虽然笑着问话,在场的二人却都冷着脸,欲言又止半晌卞九思才言简意赅地答道:“子衡打的。”
清歌立刻收敛了笑,问道:“怎么回事?子衡也在吗?好端端的打你做什么?”
卞九思和司马煜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牵起嘴角笑了,牵扯到伤口又撇了一下嘴,导致整个表情似哭不哭、似笑不笑,他淡淡答道:“无碍,我先给你再诊一下眼睛。”
清歌任他诊了脉又看了眼睛,忽然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卞九思小声回答,继而又若无其事道,“脉象平稳,眼睛应是无碍了,不过药还需吃一个月,巩固一下根基。”
“午时过了,我不在刑场,狱卒没有找我吗?”清歌察觉出了不对,蹙眉问道,“……昨夜的饭食你们加了蒙汗药?你们劫狱了?兰儿呢?晏家呢?”
司马煜和卞九思面对她的一连串诘问,皆是垂着双手静默不语。
清歌心中不祥的预感尤为强烈,她抓着卞九思的小臂问道:“晏家出事了对不对?不然晏子衡怎么会失态,如何会打你?”
“我怎么说的?不要连累晏家,不要连累晏家!你们不听!皇上罚什么了?抄家?”清歌见二人还是不说话,满面惊惧地又颤抖着吐出两个字来,“灭门??”
“茵茵,你冷静一点。”卞九思扶着她的肩,“晏家无事,皇上并未下任何旨意。”
“怎么可能呢?你在骗我!”清歌将他的手甩开,“午时监斩官看不到犯人,定会禀报皇上。”她越想越不对,将罩衫胡乱往身上套着,一边穿戴一边道:“兰儿呢?喊她过来,我和她一起去晏家看看。”
然而两个人都没有动弹,清歌心中有了一个很不好的想法,她趿拉着鞋就往外跑,冲出屋外看到晏子衡蹲在一棵郁郁苍苍的松树之下,手中紧紧攥着兰儿送给他的檀色香囊,眼圈红得骇人。
“对不起。”晏子衡没有回头,只以为是卞九思出来了,启唇道歉,“我不该打你。不该怪你没看好兰儿,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兰儿怎么了?”清歌上前两步,捏着晏子衡的手腕,将他拽了起来。
晏子衡神色一惊,骇然道:“姐?!”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