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幼稚却深刻地与天玥演练从前的经历。他把自己的往事付诸纸端,送给天玥。
一切,都只因天玥马上会完完全全忘记他。
“玥儿,你忘了我们相爱过,这一点也不要紧……我每天在心里重复往返地演练,就跟我们这会儿演练一样,一直演到白头。我其实觉得这样过一辈子并不坏。”
桉朵儿近乎歇斯底里地想,这是为什么,东之月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什么执意让天玥忘了他?
为什么?
清晨,桉朵儿推开大门,撑伞默默走了出去。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桉朵儿没去天玥那里,直接往东之月的住处走。她有预感,在何处能找到东之月。她隐约记得,很久以前有人对她说过,你若真的在乎一个人,就无需再用眼睛。
此刻她就无需再用眼睛。她毫无道理又毫不怀疑地认为,东之月就在那里。
宫殿后,长长的青石巷道。天光斜切两侧瓦楞边缘而落,蓬松交错。高墙另一边伸过来槐树枝,将狭长天空分割成碎片。
巷子两头朦胧不清,好像飘摇无数羽毛。
鞋面踏入积水,荡开清澈涟漪。盈盈浮动的青伞在瓦楞下相接。
伞下,东之月疏淡有礼地问:“旧日书辞尤在纸。小姐手中的,可是昔人旧物?”
伞柄微微抬起,露出天玥洁白澄净的脸,清莹欲滴的眼里掠过一丝迷茫。
好像从昨日开始,她的脸色好转了,再不复病弱之态。
她看着东之月,绽开微笑:“公子见笑了。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书,还破残得很。不是值钱物,就不给公子过目了。”
她一手撑伞,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本补了又补的书。
东之月微微颔首:“既是破残之物,小姐为何还珍爱?”
天玥看似思考一会儿,一仰脸,清朗道:“公子有所不知,书虽破残,故事却精彩。想来是哪个有才却不得志的文人墨客所著。”
东之月点头:“世间确实有很多这种人。”
天玥更欢欣:“公子也这样认为?我很喜欢书中所述,晚上也压在枕下,偶尔梦醒,就拿出来看一段。”
东之月不禁微笑:“凿壁借光,头悬梁锥刺股,均不及小姐。”
天玥微微脸红。
相顾无言。
东之月突然开口道:“不知鄙人是否有幸,能听小姐念一段书中所述?”
天玥愣了一愣,眼神清亮,眼仁最深处那一点迷茫却晕开,看上去有些无助。片刻,静静开口:“我们唯一能界定的或许只有生死。逝者已矣,生者仍需苟活。这或许就是最终的归宿和答案……”
雨珠从叶脉、青瓦滑落,水洼叮咚起伏。
良久,东之月微微欠身,又侧让到一旁:“今日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小姐佳音,比乐声精妙百倍,我心戚戚。雨后清冷,小姐游玩千万当心身子,别着了风寒。”
青伞重压下,错身而过。
五步开外,天玥突然回身,轻唤:“公子?”
东之月静立,只以背影对着天玥,答道:“嗯?”
天玥的声音甜润又胆怯:“不知公子是否有过这种感想。所谓真实,可能存在于一切事物中,幻想,梦境,当然,还有书中故事。唯有眼下的经历,却是千真万确的假。”
她好像要透过东之月黑发覆盖的背影,看进他内心:“我有时候觉得,我们曾经看得比性命都重要的东西,可能早就被我们丢失。但我们永远都不自知,因此一辈子都过得平静幸福。所以,所谓平静幸福,有可能是最残酷的事。对吗?”
东之月转身,梧桐叶飘然下落,半挡他的目光。他温和道:“小姐说得是。我们之所以过得好,不是因为我们清楚自己得到过什么,而是因为我们永远也不清楚,自己失去过什么。小姐很有悟性。”
天玥笑了,带着难题得解的清爽,甜声道:“再见。”
东之月亦微笑点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