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姑对公社书记高九霄无缘无故的看好她而不以为然,她想,或许是高九霄当时喝了不少酒,一时心血来潮信口开河吧,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不必在意了,应当一笑了之。
第一次简单的接触,因威成的酒宴而聚,亦因威成的酒宴而散,聚散之间只说了些与酒有关的话,没谈及任何能和工作业绩挂得上钩的事情,既无凭又无据,他高九霄怎么就断定我桂姑先进了呢?这公社书记说话未免太随心所欲了。
桂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高九霄说那些话时还显得郑重其事的样子,居然看不出他做作的成份。
可是,仅仅两天过后,公社教育干事梅香智找上门了,说是贯彻落实高九霄书记的指示精神,尽快把桂姑同志的先进事迹挖掘出来。
梅香智事先就挖掘工作同莫大嘴、威成进行了沟通,要求渡村大队通力配合。莫大嘴觉得这事非同小可,就将大队里其他事情一律停下来,专门陪同梅香智开展工作。
那天上午,当他们来到玉琢斋初级小学时,桂姑在给一年级上新课,王月新在给二年级指导作业。课堂教学被迫停了下来。
听了梅香智说明来意,桂姑清了清被粉笔灰撩得发痒的嗓子,不浓不淡地说:“领导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哪有什么先进噻。”
“先进人物都很谦虚,不会说自己先进。”梅香智笑道。
“那我就不谦虚的说,请你回去告诉高书记,我不先进。”桂姑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见梅香智一脸尴尬,王月新提醒桂姑道:“公社领导还在站着哩,请他们坐下来说话吧。”
莫大嘴趁机说:“这里不大方便,还是到大队部去吧。”
渡村大队部的会议室里。桂姑和王月新坐在靠近门的一方。对面,坐着梅香智,他的左右边分别是莫大嘴、威成;大队老文书马三子坐在威成右手边,是会议桌的拐角处;他们身后的墙壁上高高悬挂着几位领袖的画像。场面如此庄重严肃,桂姑有种被压抑的感觉。
梅香智说:“哎,桂姑同志,你还执迷不悟吗?还是故作深沉?机会是稍纵即逝的,别人想抓还没有,你有了还不想抓。”
“还是我来说说吧。”见桂姑沉默着,王月新自告奋勇地插话。
“好吧,你说。”
王月新抓耳挠腮搜肠挂肚,列举桂姑的种种事迹,比如每天第一个到学校最后一个离开学校,比如上课生动有趣旁征博引惹学生喜爱,比如备课批阅作业工作到深夜,比如以校为家心系学生呕心沥血……
梅香智边听着边低头做记录,他的脸几乎挨着桌面了,桂姑都能看见他那半球状的秃顶渗出了汗珠,幽幽地闪着亮光。
再问桂姑本人,桂姑却说:学校只有两位老师,王老师比我辛苦,我只是履行了正常教师的职责。
梅香智抬起头,桂姑看到他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说:“先进不先进,差异就那么一点点,实话说吧,有了平台,才有先进,先进就是靠人捧出来的。”
“这种浪得虚名的先进,不要也罢。”桂姑嘀咕道。
威成想说什么,梅香智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而梅香智自己又接着说:“桂姑同志,有了高书记的欣赏和抬举,在全公社的教育界,你将是一颗耀眼的明星,你的前途将会一片光明……”
又是一个周末,一大早就听见布谷鸟在天上叫唤:“阿公阿婆,割麦插禾。”……
威家的早饭刚刚吃完。威尚一在给自己泡一杯早茶。桂姑收拾桌上的碗筷。威成来通知桂姑到公社去开会。
威成在屋里转悠了一下,没看见威刘氏,问:“婶子呢?”桂姑说:“去哑姨家了。”
“到公社去开会?开的什么会啊?”桂姑问。
威成咧嘴笑道:“嘿嘿,不晓得喽,孩子大姨你是公社高书记钦点的,我带你去,恐怕这个会对你很重要。”
威尚一满脸鄙夷地对威成说:“不会又是你威成在玩什么把戏吧?”
“大伯你放心,肯定是好事喽,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不能不相信公社书记。再说,我还能把孩子大姨怎么着?”威成说。
桂姑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拿了顶草帽扣到头上,随威成出门。
拖拉机在渡冲路口的官道上等候着了。从渡冲路口到公社,有十多华里的官道,大队干部去公社开会坐的就是大队里的那辆手扶拖拉机。今天桂姑是享受大队干部待遇了。
司机小张用摇把启动了拖拉机,拖拉机突突突的抖动着。
桂姑爬上车厢,坐下,双腿并拢,双手交汇着安放在膝盖上,身子稍向车箱里倾。接着威成也上了车厢,在桂姑对面坐下。
拖拉机战战兢兢地颠簸在干燥的官路上,后面扬起漫天的尘灰。
经过大队部前,桂姑看见老文书马三子在泥巴墙上刷写标语,他用排笔沾着白石灰水,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刷写着,一则标语基本完成了,正在加后面的感叹号: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有几个来往的社员驻足观看。
桂姑莫名的心慌意乱。今天究竟是什么会议呢?公社偶尔开个教育工作扩大会议,通常也是校长王月新参加的。桂姑还记忆犹新的是,那一年开始人民公社化,公社召开万人动员大会,她随全村人参加了,那是她参加过公社会议的唯一一次,当时会场人山人海,她看不到主席台,只能挤在人群里听高音喇叭的声音,那次大会后如意堂就被威成带人拆除了。
拖拉机在公社的大门口停下来。
进了公社大门,并不是像桂姑自己想像的那样,威成带她到会议室去,而是带她走进了高九霄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