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和迎亲的队伍到了如意堂的大门口。
一时间,火炮、鞭炮齐鸣,与锣鼓声和唢呐声交融,震天动地,惊心动魄。
新娘的大花轿刚落地,那群等得猴急的小屁孩们就蜂拥过来,大声叫嚷:“看新娘子啰!看新娘子啰!”
这个时候,轿夫们歇在一边,喘着粗气,威悦走过去送给他们每人一个装着喜钱的红纸包。
得到喜钱后,那个领队的轿夫大声说道:“请新郎官开轿门!”说着就将轿子的钥匙递给威悦。
威悦去开了轿门,他将桂姑背下轿子。而后,他就要背着桂姑,走进企盼多时的婚礼殿堂了。
威悦长这么大,只背过两次人,这次背桂姑是第二次,另一次是在两年前,他背过日本鬼子。
那是初冬的早晨,威悦刚买了鱼虾拎着鱼篮子沿渡河边回家,遇到两个匆匆赶路的汉子,他们身着本地常见的蓝色布衣,一个壮得像栗树板,一个胖得像老母猪。
栗树板用手指一下渡河,拍拍威悦的肩膀,嘴里嘀咕:嗯,你的小孩,过去的干活。
威悦明白,他们是伪装着本地人的日本鬼子,他们要背着过河。
虽然是初冬枯水期,但渡河的河水还起码齐腰深,而威悦只是十四岁的孩子,瘦弱,又比鬼子们矮了一个头,可鬼子们才不管这些哩。威悦很为难,但又觉得不惹恼鬼子们才好,否则他们会下毒手的,背就背吧。
在此前两个月,日本鬼子进村找粮食,威老槐大爷多说了一句话,就惨死在鬼子的刺刀下了,胸口被刺了个大窟洞,血淌了一地,连肠子都出来了。想到这些威悦浑身直打哆嗦。
鬼子们麻利地脱下皮靴和袜子。
老母猪比栗子树板职务高,示意威悦背他,他猫着腰,双手搂抱着威悦的腰身,将脖子挨在威悦的肩上,嘴里呼出腐鱼的臭味令威悦作呕。
原来,鬼子们不知道河水有多深,要威悦在前面探路,所以老母猪沉重的身子没有压在威悦身上。
栗树板一手抱着他俩的皮靴子,一手举着威悦的鱼篮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嘴里不时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
过了河,老母猪叽哩呱啦的说了一气,栗树板向威悦竖起大拇指说:你的小孩,良心大大的好。
见鬼子们带走了鱼篮子,威悦气得直咬牙,心里暗骂,好你妈的王八蛋,狗日的!
后来威悦从刘大毛那儿知道,他们两个是日本鬼子的探子,当时正被渡河雁之队追踪,所以到处乱蹿。
枯水期的渡河里,很少看到船只来往。
威悦沿着河南岸向上游走,前面两里远的地方有个渡口,可以从那里过河回到渡冲的小码头。他感到渡河水的寒冷,早已浸透到他的全身血肉里,就连骨髓里也在结冰,他浑身越来越麻木,双腿越来越僵硬,最后在渡口边栽倒了。
这一次不同,威悦浑身热热乎乎的,因为他背的是自己的新娘,是我的姑奶奶桂姑。这一次,是心也甘情也愿的,是眉也开眼也笑的,是天也欢地也喜的,是山也高水也长的;鸟儿欢唱,花儿怒放,渡冈更加苍翠欲滴,渡河更显碧波荡漾。
威悦背起桂姑,他的双手托住桂姑浑圆的弹性十足的双臀,桂姑用双臂轻柔地搂抱着他,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衣,但还彼此感受到脉搏的激烈跳动。她呼出的暖暖气流,像只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脖子。她身上散发着芬芳的气息。他热血膨胀,体内积蓄已久的能量暴风骤雨似的爆发,觉得她的身子轻得像蓝天上的一块彩云。
身着盛装的威欣,像礼仪小姐似的双手托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一脸的春光明媚。托盘里装着花生、枣子,她将这些花生、枣子撒到桂姑身上,并甜甜的唱着喜歌:
喜轿落在吉庆家,
对对双双结亲来;
夫妻恩爱一百年,
儿孙满堂乐心怀。
有小孩和成年的女人争拾落到地上的花生和枣子,沾个喜气。与此同时,有大人在一边抛洒糖果,小屁孩们抢拾糖果。
傍晚时分,威家张灯结彩。拜堂仪式将要进行。
宾客亲友都汇集到堂屋里来了,主持拜堂仪式的司仪在指挥做好拜堂前的各项准备。
堂屋红灯高照,红色双喜字鲜艳夺目。
桂姑被威欣和另一位女孩搀扶着,引导到司仪指定的位置,与威悦并排站好。
红盖头下的桂姑,看不到那位女孩的模样,只听得威欣喊她栗丽,这个叫栗丽的女孩说话嗲声嗲气的。这里我交待一下,后来桂姑才知道“栗丽”这两个字是这么写的。
拜堂是婚礼的重头大戏,主角自然是新郎和新娘,现在这两位新人已站在了“戏台”的中央,满屋的“看客”霎时安静下来,听司仪的赞美和祝福,等待大戏开始。
红盖头下的桂姑,觉得满屋的人都在审视着她,她绷紧了神经,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红盖头下,桂姑的视线范围只能在她膝盖下的那一小块,她好想把双脚从礼服中伸出来,但她不能这样做。
她喜欢脚上的那双红绣花鞋,鞋上的两只交颈鸳鸯相依相偎,彼此在说着甜言蜜语的情话或者唱着相亲相爱的歌。后来听姑奶奶说,当时她还把自己想象成读书郎了,正在被罚站。
“吉时已到,开始拜堂——!”司仪的声音宏亮,充满威严感,像军队的长官下达了作战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