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守礼脸色黯淡下来,“小丫头没事,就是一路奔波,有些吓着了……”
林景飞扯了扯时玖的袖子,示意他先别问。
时玖也是刚到河阳,尚未来得及问情况,这下看几人脸色都不大好,便有眼色地闭口不谈。一时间,庭院只余时玖启盏斟茶的声音。
待有人来寻傅守礼,傅二跟众人道别匆匆离去之后,林景飞才跟时玖道:“公主府被魏人劫掠之时,小郡主被公主哄睡藏到了妆奁里,倒是没什么大碍。但是公主……被魏人掳去羞辱了,她不堪受辱,在魏营里用衣带自缢,被人发现的时候尸身都凉了……”
林景飞饮了口茶,眼球充血,握着茶杯的手根根青筋暴起。
“魏人连张草菅都欠奉,那是我们得公主啊……裸着身子被暴尸荒野,让饿狗啃食……”林景飞以手掩面,不住颤抖。
时玖在脑海中描绘出那画面,浑身战栗不止。胸腔里好似裹了一团火,横冲直撞,不知如何宣泄。他想到那日画角声断谯门,城门失守的情形,他被魏人的炮弹炸得在城楼上失了意识,只记得最后一刻,石门崩塌,新亭城破。再醒来时被商瞿背着藏在新亭城外的林木丛中。别说亡父的尸骨了,活着的人都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一时悲从心来,不由得低声浅唱:“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林景飞亦唱:“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大楚的士人们在这一刻,唱着诗三百中的家国天下与文士之茫然。如今大楚龟缩一方,南征之日遥遥无期,不知家国大仇何时得报……
几人都没有喝酒,却个个都醉了。高滔拉着时玖的袖子,哭哭笑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嘴里只不住道:“都是我……我爹是叛国了,又怎么样,关你们何事……”
尚澹闷不吭声,只是轻轻哼着他们从前学来的诗赋。如今歌赋尚有人唱诵,教他们山河日月的人却都不在了。须知物是人非,怎道男儿心如铁,却是霜叶飘零时。
落日熔金,断鸿声里,时玖送走最后一人,站在庭院之中,顶天立地,却恍然不知身在何处。南望白练一般的淮水,举目远眺,一眼望尽了江山。
西风淮水紧,凉风穿耳,如醍醐灌顶。时玖试着勾了勾唇,终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风破人梦,时玖紧了紧身上粗糙的衣袍,扪心问自己,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身后响声惊扰他的心绪,却是商瞿脱下自己的外袍要披到时玖身上。
时玖呆呆地看着,坚硬的心墙顿时塌陷一块。他想,不论往后如何,他总是要跟这个人一块儿走下去的。时玖反身蜷进商瞿怀中,闭上眼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