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奴晃了晃头上的草头虫,重重的压在头上让他有些苦恼,扭捏着提了物件下了车。陆宅的小厮已经打了帘子,置下了脚鞍,门房的管事在车旁等候。
傅漪方下了车,抬眼对上了管事的眼睛,见他神色有瞬间的迟滞,复而又恢复如常,也没有太过在意。进了正门再行十几米就是二门,门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继续向前才是陆宅的正堂大院。连排的六间上房出檐绵延舒展,斗拱硕大,大气庄严。大管家乔白在正厅内正指挥着婢子们将怀中抱着的菊花分配到各个房苑摆放。
“乔管家。”
乔白听音就知道来者是谁,赶忙转过身,大步迎上去,“娘子今日可比往日晚到,郎君在前厅等了半晌,想是有事延误了,就到青梧院去练习箭术了,容我安排一下就带娘子过去。”
傅漪方应和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些婢子怀抱着的菊花上。放眼望去,紫龙卧雪,朱砂红霜,瑶台玉凤,清水荷花,尽是菊花中的名贵珍稀品种。若是平时见到一两种已经是不易了,而现下扎堆儿的出现在眼前,真真儿是美艳至极,让人移不开眼。瞧着这些个怀抱菊花的婢子服饰,想这些菊花该是皇宫的赏赐,便加了小心,暗暗欣赏。
眼瞧着正厅的几子上已经摆好了一盆“金皇后”,那重重的花头独立在秋泥之中,怪不得老杜常言“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忍不住伸手扶了扶它细嫩的绿枝。
本在队伍前面配合着乔白调遣婢子的侍女长见此情景,漫步走过来,眼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猜测着她的身份。能进陆宅的人即使穿着破衣烂衫,也断不能轻视,“娘子不可乱动,这些金盆玉盏可都是各郡县送来的名贵品种,若是碰坏了,可不是你我能够担待的。”
乔白听了,赶忙上前解释道,“女邱傅莫怪,这位是我家郎君的常客。”
瞧着她的衣着配饰就知她的品阶不低,并不是一般的宫廷侍女,乔白又称她为女傅,想来是宫中主子的掌事女官了。傅漪方已经猜测出这位女官的来历,心中不免又对上次同昌公主的有意刁难而心酸,心中虽然坦荡却依旧不能够淡然处之。
微一走神,手指尖失了力道,“咔吧”一声,手指尖的那朵“金皇后”实实在在的落在了手心里。傅漪方暗呼一声,心中大叫不好。同昌公主本来就在寻找机会找麻烦,如今她的心腹女官亲眼看见自己掐断了她新赠予陆筠的秋菊,不正好把机会送上门去了么。
女邱傅见此大呼了一声,端出了架势恶狠狠道,“好你个大胆的刁妇,毁了公主亲赠的贡菊,该当何罪?”
的确是自己将花茎掐断,无理辩解,当下只能跪下,听候发落。
女邱傅看见这妇人未作挣扎,知道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轻嗤了一声,道,“当你是有多大的胆色,却也是虎头蛇尾,来人,拉去顺天府问罪!”
傅漪方见有两名婢子走来,心里翻搅着也想不出个解决的办法,只好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自行站直了身子。
突然,眼前一条箭影“咻”地闪过,惊了自己一身凉汗。那箭以非常的速度穿过人群,穿过菊盆中那脆弱的花茎,正正地钉在院内的细竹上,瞧那雪白的箭羽上一条明黄色的细线贯穿始终,傅漪方不禁挺直了背脊,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一股子强烈的不安在心里蒸腾发酵。
院内霎时乱成了一团。婢子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丢下了怀里的菊花盆四下逃命,借着锋利的花盆碎片和污秽的泥土将那些菊花踩得七零八落污秽不堪。其中,一名婢子尖叫着堆坐在地上,她的骨头已经被死亡的恐惧抽了精光,像一堆烂肉一般伏在地上颤抖不止。
傅漪方见她状态不对,蹲下身子上下打量着她。果然,在她雪白的颈子上有一条长约一寸,细如发丝的伤口渗出一滴滴的血珠来。一定是箭头在穿过人群时正巧擦过了她的脖颈!傅漪方伸出手握住那婢子地手腕想支撑她起身,那婢子抬起脸,土灰色的脸上眼神惊恐不安。她努力的张着嘴,却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听见上下牙齿不自觉撞击的声音和喉咙间发出的痛苦的呜咽声。
眼瞧着场面失控,女邱傅的怒喝对那些惊恐不安的婢子们已经起不到半点作用。女邱傅是冯淑妃的侍女,后被指派到同昌公主身边做了傅母,也是有见识有胆色的,此时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若有歹人想不动声色的在陆宅中行凶是不可能的。陆家是皇贾,虽无兵丁把守却也家丁数百,又是在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即使是歹人来了,有行凶的意图,也翻不起什么样的大浪来,眼下最是担忧的,反而是如何收拾眼下的这些个残局,又该如何向同昌公主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