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谢窈娘唇枪舌剑的与外人斡旋，却有着一颗比蚌肉还柔软的内心。三年前，秋月观的小道姑生了重病，她的师姐想把她丢掉，恰巧碰到道长送窈娘出观，践踏满是冻疮的小手抓着自己的裙角，心中不忍，脱了自己的大氅裹在那孩子身上，又给了金子，硬是把乐奴抱了回来。那是，绿岸刚去，仅留下九岁的女儿绿衣，绿衣俏皮矫情，乐奴虽小了两岁，却是谨慎懂事，凡事都让着绿衣。谢窈娘和傅漪方都不会管教孩子，只能由着她们自由地成长。

忽听得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接着绿衣的声音响了起来，“什么金盆玉盏？难为你都搬不动，芍红和茉白都是姐姐们的贴身侍婢，那搬动挪西的粗活而既然是你的本分，怎好忝了脸面央着别的姑娘来帮你？”

乐奴的脸像个全熟的水蜜桃，偷着尴尬的红，“绿衣姐姐，窈娘姐姐说...”

“少拿窈娘来唬我，你不过是窈娘捡来做粗活儿的野丫头，凭什么来指使我们！”绿衣将刚剪好的金箔花钿收在妆匣里收好，妆匣的盖子“啪”的一声合上，惊了乐奴一跳。

傅漪方与谢窈娘站在凭栏边看着。因着时辰尚早，楼里并无客人，弹唱跳舞的姑娘们还未起床梳妆，除了几个打扫的伙计，仅她们四人在楼下搭起了台子唱戏，扰得邀月台日夜精彩。

绿衣一向是矫情厉害惯了的，坐在团纹锦缎圆桌旁拨弄着精心养起的那青葱似的指甲。乐奴一张充满稚气的小脸儿鼓鼓的，却也不敢驳她。脚下尽是药罐摔碎后的白瓷碎片，让她进退不得。

“啪，啪，啪”，傅漪方拍着巴掌倚栏下楼，“真是精彩，我们邀月台倒是出了位花魁娘子，演技一流呢！”

绿衣见是傅漪方，忙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七宝玳瑁簪在她的鬓角摇摇晃晃。芍红和茉白因着没出声，想溜边逃了，被傅漪方厉声喝住，“最近半月有寒气入侵，我怕那香魂茉莉冻坏了，你们两个每日晚饭前都得将它从花房搬至三楼暖房，次日清晨再送回去，若是迟了半刻，错过了吃饭的时辰，就没得饭吃了。”

芍红，茉白连忙答是，随后告退走了。

傅漪方走到桌旁，拾起花钿匣子打开来看，“绿衣，我早些日子让你找的孔雀羽花钿呢，小库房丫头说你早就领了去，为何也不见你给我送过来？”

绿衣本以为那日出了事故，姐姐定会忘了找孔雀羽花钿的事儿，却不想姐姐还记得，“丢了。”

“丢了？那孔雀羽是陆郎君送的，我今晚要陪他饮宴，他特意派人叮嘱，叫我一定贴了那花钿，你若是找不到，可叫姐姐为难呢。”傅漪方捻起桌上剪了一半的花钿，柔韧的金箔被剪成凰鸟图腾的模样，想她一个十二岁的丫头，本用不到花钿这样的装饰，可这丫头在邀月台见惯了风花雪月，心智早早地成熟了起来，难道还有攀龙附凤的心思？

绿衣的手胡乱的揉搓着衣角，傅漪方瞧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已了然，“怎的，找不到？”

绿衣踌躇着，“那我去找。”

“晚宴三个时辰后开始，记得在梳妆前把花钿放在我的妆台上。”说完，傅漪方想着她刚刚欺凌旁人的样子，想给她点教训，“绿衣，你这花钿剪得真是精细漂亮，想必是极善妆容修饰这手艺的，你这个月便到花婆婆那儿去给园子里的姑娘们剪花钿吧，没什么重要的事就不必到前厅里来了。”

绿衣眼中含泪，“姐姐，绿衣知道错了，求你别让我到花婆婆那儿去。若是我走了，谁比我更了解姐姐的脾性，贴身伺候好姐姐？”

傅漪方眼睛扫过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乐奴，道，“从明天起，乐奴来我的房里伺候吧，你可愿意？”

乐奴楞了片刻，忽地喜上眉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愿意，乐奴一定拼尽全力伺候姐姐！”

“乐奴粗手笨脚的，况且要时时陪伴姐姐外出饮宴，她这个灰头土脸的样子怎么能伺候姐姐呢！”绿衣站在乐奴身侧，身上穿着玲珑绣坊送来的青色绣兰草罗裙，挑了金丝线的腰带上坠了苏缎绣如意纹香囊，娇媚何止胜过院子里舞娘。而乐奴安静的跪在绿衣的脚边，穿的是粗织的纯色布衣裳，一张粉黛未施黄黄的脸儿梳着两个蓬松的垂头髻，实在惹人心疼。

傅漪方心头一酸，赶紧让乐奴站起身来，“以后跟着姐姐，姐姐教你读书识字，可好？”

没等乐奴说话，绿衣又抢在乐奴前面，央着道，“姐姐...”

傅漪方斜眼瞟着绿衣，冷冷道，“还不快去！”

绿衣知道再多说也改变不了傅漪方的心意，银齿轻咬，转身离开了。她不懂姐姐这是怎么了，在自己还小的时候，姐姐就把她收在自己身边，视如亲眷。锦衣玉食不说，她最在意的，是能陪姐姐四处饮宴。见那些个王公贵戚，青年才俊都在姐姐的石榴裙边转，便羡慕得不得了。于是，她偷穿傅漪方的衣裳，拿走傅漪方的首饰，有时间就在美姿美仪上下功夫。她知道傅漪方宠她，不会因为些衣裳物件与她计较，胆子就更大了些。可今日，傅漪方居然会因为乐奴那个野丫头责罚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想罢，转身回房，抽开自己的妆匣，将那半片孔雀羽花钿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