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去看看,没敢。
刚才梦里,他在消毒池里泡着,那张浮肿的脸,在我眼前突然浮现出来。背后凉飕飕的,好像站着人,正要伸手摸我的肩膀。
通道里的灯光又闪了一下。
双腿发软。
我不敢回头,硬着头皮往前走。
推开值班室的门,张小超不在。
和梦里一样。
我受过教育,不相信任何封建迷信,我胆子很大,敢从坟地旁边走夜路,我疑神疑鬼,没有道理。
张小超去蛋库偷懒睡觉了,他不小心跌到消毒池里去了,一定是这样,那才是梦里的真相。
我往蛋库走去。
一路走,白炽灯在头顶闪烁,凉风嗖嗖,剧烈蛋库越近,风越凉。
我觉得,一直都是自己在吓自己,没什么不正常。
直到我看见张小超。
他躺在地上,脸色深青,双脚悬空。
身体像是没有重量,贴着地面往蛋库消毒池慢慢移动,一动一停,和地面摩擦,沙沙响着,在我耳朵边响起,在我心头响起,在我骨头里,血液里,沙沙响。
“张小超!!!”我喊了出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麻脚麻,心脏都有些麻痹,快要站不住了。
我发誓,这一嗓子,真的用光了所有力气。
张小超没醒,他的双腿慢慢落下。
一股凉风沙沙吹过,贴着我的皮肤,贴着头皮,从我身边吹过。
冰冷刺骨,凉到骨头里。
“呼,呼,呼……”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嘭嘭嘭嘭狂跳,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不敢动,也动不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一瞬间想了非常多,想到自己会怎么死,死的多惨。
我在蛋库门口,在张小超身前站着,浑身发抖。
站了足足两个多小时。
直到五点多,出雏岗位的同事进入车间,在蛋库车间找到我和张小超,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愣着干啥呢,你是新来的?怎么没给孵化箱消毒啊?”
我双腿一软,蹲在地上,全身提不起半点儿力气,眼前一阵发晕。
张小超被人弄醒了,脚腕上有两片深青色的血晕,边缘有些发黑。
时间才五点半。
张小超揉揉脚腕,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看着我,眼神幽幽的:“走,消毒。”
我想问问他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没给我机会,转身往北区值班室走去,身影在白炽灯的惨白灯光下微微晃动,有些不真实。
我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可能没注意。
我想追上去,腿还是软的,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力气渐渐回来。
刚才的一切好像根本没有发生,白炽灯静静的亮着,车间里响着轰隆隆的机械运转声,远处还有出雏班组的同事大声吆喝。
听不清吆喝什么。
再次找到张小超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消毒工作完成,橡胶手套上沾满高锰酸钾留下的紫色,在水龙头下清洗。
我走到张小超身旁,犹豫着,在想怎么开口。
“你先出去吧,蛋车延时入库,我自己来。”张小超回头,声音冷冰冰的:“今晚的事情不用跟别人说,他们知道。“我愣了一下。
他们知道。
谁知道?
“谢谢,走吧。”张小超沉默一会儿,声音还是很冷,比刚才多了几分暖意,说完继续清洗手套。
我没走。
蛋车很沉,四百多斤,轮子都锈了,更沉。
张小超比我还瘦,一米七五出头,一阵风就能吹倒,累死他也弄不动。
七点半蛋车入库,张小超没让我动手。
我见识到了他的力气。
在我手底下纹丝不动的蛋车,在他手里像玩具,有的轮子不转,把地面刮出一道道白痕,刺耳的响。
“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力气大。”入完库,张小超出了点儿汗,抬手擦掉,脸色不那么青了,又跟我说了一遍:“谢谢你。”
我没说什么。
八点交岗下班,洗了个热水澡,走出车间。
餐厅的早饭已经做好了,免费供应,管饱。
小咸菜,油饼,煲的鸭汤。
后厨大师傅拿了一摞奠纸,在澡堂旁边点燃,透过玻璃窗口对我和张小超笑了一下。
笑容似乎更多是给了张小超。
“吃吧。”大师傅说:“午饭和晚饭有鸭肉,记得过来吃,烤的炒的都有。”
全天吃鸭肉?
我愣了一下,想起来了。
鸭和压同音,寓意把鬼魂镇压住。
这是封建迷信。
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