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漂亮的纸扇“哗啦”就被打开了,在暖熏的夏夜中微有凉风袭过,时而扇柄轻轻敲击落在掌心。
“我祁昱修半辈子都在为皇家做事,手中人命无数也算不得是什么正人君子了,”他自嘲起来,凤骨这样的人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们终生都是皇族的牺牲品,看一看在邬冕山上死去的那些人吧,为了一场阴谋政变,凤骨也不过是被支配的棋子罢了,君王要你生你便生,君王要你死,你就得死,暗卫与傀儡本无差别,“说的好听些,我手中握着朝廷文武多少大臣身家性命的证据,说的难听,我祁昱修一旦身份被得知,就是他们杀之而后快的眼中钉。”他对自我的认知十分清楚。
祁昱修,那在暗中帮着九五之尊收罗了多少大臣的罪恶证据,贪赃枉法也好,结党营私也好,勾结谋逆也好,那些小辫子统统都在祁昱修的手里抓着,现在呢——皇帝陛下这棵参天大树倒了,祁昱修的背后再也没有可以倚仗和放肆的铜墙铁壁。
一旦他的身份被发现,那么,想一想吧,有多少人会想要立刻将他封口绞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若不急流勇退,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祁昱修凉薄一笑,对自己很可能的境地坦然而言,他和慕沉川之间,早已不需要诸多的隐瞒,祁昱修的底细,是慕沉川一手揭发出来的,在这姑娘的眼皮子底下,他倒不如坦诚相待。
祁昱修说到这里不免会想起姬旻聿,北魏下一任的新主,就连这位祁家公子都忍不住觉得背后有些发寒。
聿王之子满月酒的时候,姬旻聿将他请到了府中,当时他说了同样的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商人是最懂得分析时局利弊的人,当个商人,好过当个政客。
你非池中物,若能为人所用,自然荣华富贵飞黄腾达,但一朝树倒猢狲散,那么就闭上自己的嘴,管好自己的手,否则——
还有否则吗。
那个晚上的满月酒,姬旻聿带着警告威胁的话语还时常游荡在祁昱修的耳边,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王城里,要起风浪了。
殊不知,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变,连天子都被算计其中成了谋害谢非予的一颗棋子,姬旻聿是在警告祁昱修,既然离开了凤骨,就不要掺和这北魏皇族的一锅乱事,否则就会惹祸上身。
“我的确是有些厌倦了……”祁昱修将那些过往回溯,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姑娘,尤其是对慕沉川,若是当初他不过一介商贾也许现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也会有所不同,可是过往便是过往,意味着你再多回溯也毫无作用,祁昱修见惯了那些诡谲黑暗,是时候退身而归,“也许回江南,好好的,真真正正的当一个茶商。”他说着自己也轻笑了起来。
桑苎庄,这三个字也曾承受了无上的荣光,王都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北魏的御茶供主。
但是,这些都不过浮名,荣华之下总有阴影。
祁昱修如今倒是觉得,放下一切回到无人识得的江南边镇,迎着绿柳莺啼,将茶叶浸染,用一间小铺圆满后半生,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青石板街,细水流长。
好像不需要过多的刻画也能从脑海中描绘出那般景象,如同宕禺相处的时光,无处不在诠释着何为粗茶淡饭平静生活。
慕沉川难得也跟着微微一笑,她抬起眼,如今有了一分稀少愉悦的心情和漫天的繁星连绵成了一片:“的确叫人心向往之。”她的眸光之中落进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余光终有两分温暖神色。
王都之中腥风血雨,就连祁昱修都已经充满了厌弃和烦扰,男人心头一动,他转头微微俯身,就好像一大捧的清茶突得涌现在你的面前,似春风拂过脸庞带来意想不到的清冽和温馨,星光绽放在他的眼底也同样烙印进了慕沉川的瞳孔,那男人的气息很轻,就好像生怕自己的话语和行为会惊扰触动了慕沉川,所以他凝气凝神,在这一刻好像突然灭去了声息,只是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她。
“你……可愿与我同去?”他的声音都浸润着柔情姿态,是征求是询问,是一种不敢奢求的诚恳问取。
你可愿,与我同去。
就这样离开这个王都,这片土地,上面洒满了你身体留下的鲜血,你的肌肤皮肉无不在这土地上受到诸多折磨,那么——就远离它吧。
去往一无所知的江南,那里小桥流水遍地春花,那里没有阴谋诡计只有烟雨迷蒙,那里没有人认识慕沉川和祁昱修,远离了王权和纷争,那里是众人逃避俗世的最后一个烟雨港口。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
试问,谁不曾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