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沐阳笑了笑:“其实也不能这么算。听说你那次其实是赚的。不管怎样,捧出来一个‘天才少女’的噱头,就当投资的两千万做广告了,也赚够眼球了。凡事不能只看一面。”孟忠良笑了两声,并不否认地点点头:“还是仲总看得透彻。”
仲沐阳笑笑,抬手看了看手表。
孟忠良一向善于察言观色,一见他这个动作,忙问:“仲总赶时间?”
“哦。”仲沐阳应了声,又礼貌地笑笑,“没事,还有半个小时。”
“那还早。”孟忠良似乎还对刚才的话题意犹未尽,便接着说,“不过说到那个创始人,不知道仲总认识不认识……”
仲沐阳漫不经心地挑眉:“叫什么名字?创投圈的事情我关注得不多,只记得那个什么‘天才少女’的噱头了,后来应该是销声匿迹了吧?我倒没在意名字。”
“她以前在仲晟做过实习生,就是不知道和仲总有没有渊源了。叫向梓沫。”
仲沐阳状似认真地想了一想,而后摇摇头:“记不清了。”
孟忠良叹了口气,微胖的身躯窝在沙发里,甚为感慨:“这名字我可是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女孩,啧啧,说真的,很聪明,但是,坏就坏在年轻,没经验,又不肯听劝。整天忙着和陆炜尧谈恋爱,怕是也被经验老到的陆炜尧给忽悠了。陆炜尧后来克隆了项目核心创办了ATTV,和她脱不了干系。不过她后来发展得怎么样,也就没人知道了。估计是当家庭主妇去了吧,那时候肚子那么大,估计回家生孩子带孩子去了吧……”
仲沐阳握着咖啡的手猛地一颤,眉心骤然一跳,明显愣了一下:“……生孩子?”
“是啊!”孟忠良笑着摇头,在啤酒肚上比画了一下说,“才二十岁的小姑娘,肚子就那么大!说起来,这陆炜尧还真够有本事的,连婚都不结,就能勾着人家小姑娘心甘情愿地这么年轻就为他生孩子,着实厉害!”
仲沐阳手指似是突地有些不稳,握着杯子的手轻轻一颤,两滴咖啡意外地洒了出来。
他缓缓地放下了杯子,又缓缓地伸手抽了一张纸巾小心地擦拭着手上溅落到的两滴咖啡,再慢慢地将纸团放进垃圾桶。
直到整个动作全部完成,他才清了清嗓音应了句:“……的确。”
“所以说啊,创始人背景很重要,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关注创始人的私生活。私生活不检点的、感情生活不稳定的,一律不投。”
“应该的。”仲沐阳一直淡淡笑着,又耐着性子听孟忠良说了几句,再次抬手看了看手表,他便直接站起身,礼貌地伸手,“孟总,时间不早了,抱歉,得先走了。下次我们有时间再约,好吗?”
正月的风依然寒冷凛冽,仲沐阳却像个疯子一样打开了车窗,任凭寒风疯狂地灌进他的车内。他需要冷静一下。
孟忠良说她那时候怀着孕?还是陆炜尧的孩子?他有点发蒙。
她竟然生过一个孩子?这孩子真的是陆炜尧的吗?可是,如果不是陆炜尧的孩子,那孩子会是谁的?
他不能深想,越想越是一团乱麻。那时候他们分手已经好几个月,如果分手时她已经怀孕,那她怎么还会有精力去撺掇一个项目?从当时的视频,他也没看出丝毫她身体有异的影子。
可,如果不是他的,那十有八九就应该是陆炜尧的。
只是,如果是陆炜尧的,陆炜尧又怎么可能不和她结婚?
怎么可能把她让给自己,还主动撮合他们在一起?
关于这点,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最后猛地把车刹到了路边,决定打个电话问问陆炜尧。如果不问清楚,他怕自己会真的会发疯。
可当手指摁到了手机上绿色的拨通键上时,他又迟疑了下来。如果陆炜尧说是呢?陆炜尧如果说是,他又该怎么面对她,怎么面对她为陆炜尧生的那个孩子?
信任本就是相互的。他愿意付出一切挽回她,但他无法轻易说服自己,去接受一个对自己隐瞒这等惊天大事的她。
就算她有什么苦衷,只要她肯说,他一定都能理解。
可是,她为什么一直闭口不谈呢?
他非常想要知道真相,可除了陆炜尧,他还能问谁?
他承认,就算自己在外人面前再怎样高高在上,无所不能,但在面对她时,他依然就只是个谨小慎微的男人。因为,他爱她。这便是唯一的不同。
他闭上眼睛开始仔细地回想。
记得重逢那日,他特意去调看了她的最新个人资料,上面分明写着的是,未婚,未育。
也就是说,她一直在向全世界刻意隐瞒着这个事实。
整个ATTV,除了陆炜尧,怕是没有人知道她还有过一个孩子。
仲沐阳靠在路边停了很久,燃起一根烟。
他不得不承认,比起五年的那个女孩,现在的她,确实多了许多温柔和成熟,眉眼间不再肆意,举止间变得稳重,为人处世变得得体又圆滑。
当然,也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了说谎。她竟然对他隐瞒了如此一个弥天大事,而他,竟一点都没看出来。
车子再度启动,迎着凛冽的寒风,他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那天,他们一起在超市,他看到她的购物车里有一个小孩玩具。当时他只是好奇拿起来看看,她却如临大敌,慌不择路地抱着玩具就往货架跑,坚持要退掉。
当时他觉得她可笑,现在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她似乎的确在向他隐瞒些什么。
机器人玩具?那应该是个男孩。玩具的年龄标上写的是5+,那孩子应该差不多四五岁了。
这样算起来,确实是她二十岁那年生下的孩子。
可是,当时她明明那么抗拒他,一点都不想和他复合,为什么不直接拿结过婚生过孩子这样一个简单又充分的理由拒绝他?
如果她直接说了,他一定会选择放手。
然而,她并没有,她反而在处心积虑地隐瞒他这个事实……
等他注意到路口信号灯的时候,已经又是红灯了。他心一惊,猛地又是一个刹车。
提前穿马路的男子嘴里骂骂咧咧地回头瞪他,看口型是骂他到底会不会开车,有没有长眼。
他苦笑一声。
也许是他真的没长眼,更没长心。当时她这么明显的一个漏洞,他居然没看出来。
她是在刻意隐瞒他啊!
如果这孩子和他无关,她为什么在他仅仅看到玩具时就面如死灰?她对他本无眷恋,如果孩子都是别人生的,以她的个性,就根本不可能给他一点点机会。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以前去过她的家,一直好奇有一个房间为什么一直死死地锁着门。他也曾好奇地想要打开看看,却被她已经锁上。
她是在隐瞒什么吗?是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吗?
车后又响起后车催促的声音。
他眸光一沉,努力集中注意力,捏紧了方向盘,用力一转,换了个方向驶去。
陆炜尧的车子还停下她家楼下,应该还没走。
仰头望去,万家灯火,他分不清他们的欢声笑语到底藏在哪一间。那孩子一定就在楼上,距离他不过十几米,可他却从未见过一次。
自从那孩子搬过来之后,她就再不许他进出她的家,生生地把他排斥在她的秘密之外。
可陆炜尧,却随时可以登堂入室,真是好一个差别待遇。
他苦笑一声,摸出一根烟,点燃,却没有放进嘴里,只是静静地看着烟头燃烧袅袅升起的一缕云雾。
他承认他嫉妒得发狂,可他也得逼迫自己认清陆炜尧和她并无暧昧这个事实,免得造成彼此更多无端的猜忌。
陆炜尧作为一个成功的创业者,他对成功的渴求是无人能及的。只有一个目标感非常强的人,才有可能走到巅峰。
他们两个共事那么多年,都还止步于朋友阶段,陆炜尧甚至愿意爽快地放弃她,足以说明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
当然,那个孩子肯定更是和他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既然不是陆炜尧的,难道,真的是他的?
陆炜尧不是个会看人笑话的人,他仲沐阳也绝不是可以让人无视的角色。
如果陆炜尧明明知道她生过一个其他人的孩子,还刻意和她一起联手隐瞒他,和他交流那么多次都只字未提,也似乎有些不大正常。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出神,定定地抬头望向亮着灯的一个个窗口。
他有些无法想象,这么多年,她是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一个人独自把孩子给带大的。更无法想象,他的孩子,居然这么多年都生活在一个缺失爸爸的环境中,艰难成长。
心中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痛,仿佛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钩住了一角,死命地往下扯,往下坠,仿佛要活生生地拽掉一块肉。
他突然无比后悔。如果当初他能更耐心一点,如果不那么快就放弃,而是能像五年后这样好好地沟通、挽回、争取,是否一切都会完全不同?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她的决绝。
她所承受的苦难,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竟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对她横加指责,恶语相向,在她伤口上撒盐,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更毫不留情地只顾着自己的痛苦情绪,把她往深渊里又残忍地推了两把。
他无法体会当时的她是怎样的心情。
没有什么比被自己深爱过的人伤害更绝望。
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说,只是忍着。
忍受着他的步步相逼,忍受着他随心所欲的冷嘲热讽,一次又一次的无理取闹,甚至忍受着他无耻地利用她刚刚怀孕的好朋友来威胁她,逼迫她留下来。
从她的角度再去换位思考,他都觉得自己竟是那么恶贯满盈,不可原谅。
而她,竟然最后还是原谅了他,给了他复合的机会……
她能再次接纳他,该是经历过怎样的挣扎?
他纵然尝试换位体会,却也知道,那不过是那痛苦的万分之一罢了。如果不是真放不下,她又怎会再给他机会?
仲沐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辈子,他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深夜的风,冷得刺骨。他依然开着窗,一根接着一根地点燃香烟,再眼睁睁看着它们逐个燃尽。直到最后一根烟火熄灭,他才看到陆炜尧从楼道里出来的身影。
确信身后并没有她送别的影子,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不知怎的,他现在竟觉得有些无法面对她。这是他这一生都从未有过的胆怯情绪。
尾随着陆炜尧一路出了小区,他才拿出手机,拨通了陆炜尧的电话。
不能再逃避了,他想。
五年前的逃避,让他已经追悔莫及。他绝不能再错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