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小孙子吃饱喝足了,老郎中示意他背起药箱,两人跟随着薛余氏来到了西里间,薛瑾瑜因为年纪尚小,老郎中又年纪极大,就没有避开去,而是就坐在徐老夫人身边,看郎中把脉。老郎中一手捋着五绺白髯,一手为徐老夫人诊脉,左手右手,细细诊了数回,望闻问切用了个遍,期间难掩诧异地望着薛瑾瑜好几次,吩咐小药童孙子开了药箱,先将牛黄安宫丸取了一丸,命人用温黄酒研开了,用银勺子把儿撬开了徐老夫人的牙,一点点喂了下去。好在徐老夫人吞咽得还算顺利,并没有浪费多少。然后郎中便执起早就备好的湘竹狼毫,饱蘸松烟墨,斟酌再三,开始书写药方。
“徐老夫人的病是因突遭大难,哀恸过甚,以致心神失守,邪入心包,所以高热昏厥,神昏谵语,以致中风昏迷!病情甚是危重,所以……”话音未落,老郎中便闻到一阵浓浓的安神汤药气味,不由得又勾起了前头颠簸之苦的火头,怒不可遏道,“这是做什么,老夫的药方尚未开完,你们便擅自熬药了?既然不信任老夫,何必……”
“老先生勿怒,您误会了!”薛瑾瑜不觉莞尔,“这安神汤药是为外祖母身边服侍的老嬷嬷熬的,自外祖母染恙之后,这个嬷嬷一直辛苦服侍着,我担心她熬坏了身体,所以想让她用些安神助眠的药,好好休息休息,并不是不信任您老的医术!”
“咳,这个,啊……”老郎中涨红了脸,尴尬的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还请老先生多费心,如若能让我外祖母早日康复,小女子定当重谢!”薛瑾瑜郑重地福身行礼,正色道。
“应该的,应该的……咳,不是,咳,药方开好了,按方煎药就好!这牛黄安宫丸用过后,性命已然无忧!今日这头一副药再吃下去,晚间高热就应该会褪去,明早我再来看看,也许要调整药方,也许不需要调整,明天寅时初刻,我再来。”说着说着,老郎中拉起孙儿的手,一路小跑着向外奔去。
“先生,天已近午时,不如用过午膳再走吧!”薛瑾瑜在后面说道。
“不必不必!”眨眼间两人就已经走出了客院的大门。薛瑾瑜忙命奶哥哥驾车去送,顺便将多拿的用不到的药材一并送回去。
在正房西稍间里,乳娘一面按照薛瑾瑜念的药方用戥子秤出药来,一面笑个不停,“这郎中倒真是怪脾气,一会儿跟那炸毛猫似的,一会儿又跟那害羞草似的,可真是的!”
“是含羞草。嗯,告诉彩云,药得先用清水浸泡清洗,然后捞出来换水再熬!郎中药方上写着不必煎太浓,三碗水煎出一碗半,剩下的药渣再加上水熬两次,每次一碗水,然后跟第一次的混合,分三次服用。”伸手探了探徐老夫人的脉象,果然沉稳有力了些,虽然高热尚未褪去,但脸色有了好转不再潮红,也不再躁动谵语,真的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张嬷嬷的药送去了么?”
“田婶子给送过去了,按照姑娘吩咐的跟她说老夫人得的是伤寒,会过人的,郎中说都得喝些药预防着,还没等田婶子的话说完,她就跳起来抢过去喝了。才从炉子上端下来的呀,那么烫,她竟然还一口气都灌进去了,田婶子回来跟我说的时候都还在哆嗦,让她给吓的呀,黄黑肉皮的脸都白了!结果张嬷嬷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睡过去了,漱口的水还在嘴里含着半口呢,都淌到枕头上了,啧啧……”薛余氏看见薛瑾瑜眼皮不住向下粘连,人坐在炕上也微微前后摇摆起来,忙住了口,放下手中的东西,铺好被褥,又给她脱去了粗麻孝服,安顿她躺下,低低地跟她说,“姑娘放心,一会儿药我亲自盯着熬,等喂老夫人吃药的时候我就叫姑娘起来,姑娘起的太早了,又操劳了半日,悬了半日的心,姑娘也累了,就先暂且歇歇!”
实在是乏累的薛瑾瑜点了点头,含糊应了,几乎是头刚刚挨到枕头上,就立刻睡着了,薛余氏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吩咐让翠云好生守着薛瑾瑜,红着眼眶端着药材出去了。先将药材交与彩云,吩咐了要好生清洗浸泡,薛余氏转头到了东厢房门外,先是原地转了几个圈,终是把心一横,推开门走了进去。那张嬷嬷睡在炕上,舞手扎脚的鼾声如雷,炕里紧挨着南墙放着一口硕大的红漆樟木箱子,被一把黄铜大锁牢牢锁住了。薛徐氏只一只腿立在地上,另一只腿屈在炕沿上,探身去张嬷嬷袖袋中摸索,未果后,又下狠心,一咬牙,伸手将张嬷嬷胸口,腰间全摸了个遍。最后在她压在身底下的荷包里摸到了一串钥匙,使劲将张嬷嬷推得翻了个身,哆嗦着双手,半晌才将钥匙解下来,胆战心惊地听着张嬷嬷哼唧咕哝了几句,却并没有醒,薛余氏才放心的长出了一口气。翻身上了炕,一把把钥匙试过去,终于听见轻巧的一声‘咔嗒’声,锁开了,掀开箱子盖,见箱子上层都是些半新不旧的衣裳汗巾,一层层揭开放到一边,在箱子最底处有有个不大,却极沉重的褪色的粗布包袱,用力提了几次,也没能把包袱提出箱子,薛余氏只好探进半个身子,解开包袱查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回头瞪着犹在酣睡的张嬷嬷,牙齿咬得咯嘣嘣直响,直喘了半天粗气,直到实在憋不住,对着张嬷嬷白胖的脸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方才觉得好些了。回过头看着包袱皱眉想了一想,薛余氏复又将包袱重新系好,又细细地将箱子恢复原样锁了,倒是将钥匙揣在怀里,下了炕径直出了东厢房。反手带上房门,到了太平缸前对着水面用手掩了掩头发,扶了扶头上的素银钗,见没什么不妥,方才昂着头,神色自若地回到了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