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该想到会这样，只是太过激动，以至于忘了阿顾已经死去多年。现在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谢钰侯，与阿顾虽然神魂一致，却恐怕只是他一缕神魂的转世。早已经不能算是同一个人了。

他会有另一段人生，有亲人，朋友，乃至于爱人，与他顾长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哦，对了，在谢钰侯眼里，他现在大概是被底下帮派送上来讨他欢心的玩物吧？

斯人已故入轮回。这样的相逢，对他来说，着实狼狈。

“前辈你怎么了！”暗搓搓打算看好戏的4257看着顾长行剧烈波动，幅度即将突破临界点的情绪面板，简直要被吓呆了。它只是想给前辈一个惊喜，才没有提前告知所有信息的。明明是有情人终相逢，难道不应该高兴吗？为什么前辈会变成这样？

4257不明白。

顾长行却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太过强烈，以至于他有种它们下一刻就会从自己双眼溢出来的错觉。

这些情绪激得顾长行瞳孔都红了，他移开视线不敢叫谢钰侯看见，他清楚知道他此刻一定无比狼狈，更清楚地知道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全部都会被谢钰侯看在眼里，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格外难堪。

他只想把自己缩到黑暗里，说他胆怯也好，逃避也罢，只要能让他避开谢钰侯独自呆一段时间，把快要全面崩盘的情绪稳定下来。

可他们所在的房间是装修华美的高级套房，璀璨的巨大水晶灯和各式精致的壁灯把整个空间照得灯火辉煌，叫人无所遁形。

不堪至极，不堪至极。

【情绪波动过载！情绪波动过载！】

意识空间里情绪冲破零界值的警报疯狂地响着，他却只能用手指紧紧攥着床单，拼尽全力抑制住自己夺门而逃的冲动。

4257说，他遇到谢钰侯，理当欢喜。

欢喜？

他确实应该感到欢喜才对。异世他乡，得遇故人，不该欢喜吗？

可他的故人不认识他呀。

若阿顾神魂未碎，记忆犹存，他一定会扑过去，死死的抱住他。他一定有千回百转的思念和满溢的柔情要向他的阿顾倾诉，而阿顾也会温柔地安慰他，握着他的手告诉他：“我回来了，我在你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了。”

可他的阿顾失去了过往所有的记忆，他只是这个书世界里的谢钰侯。

他又能对变成谢钰侯的阿顾说什么呢？告诉他，你和我死去很多很多年的爱人长得一模一样，你们的神魂气息完全相符，你就是他，你就是我爱人的转世，我浑浑噩噩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此时此刻此地再次遇见你？

可谢钰侯听不懂的。

要是惨一点，他也许会觉得自己是个疯子，也许会觉得他胡言乱语，不屑一顾；好一些的话，他也许会表示同情和理解，然后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或者更好一些，他会对自己说：“是吗？怪不得我见到你便觉得亲切，也许我们真的是宿世情缘呢。”

可是然后呢，那些过往刻在他身上，写在他骨子里，他每每想起它们，都仿佛刀口舐蜜，痛彻心扉的甘甜。可眼前前的谢钰侯却还是一张白纸，无知无觉，那些过往从他身上消失了，就如同鸿雁过长空，什么都没留下。

就算他真有本事让谢钰侯会想起一切，他舍得吗？那些他都有些不堪承受的记忆，他真的忍心让谢钰侯知道吗？

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就变成了难以启齿，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叫他如何欢喜？

他背负着太过久远的记忆，穿过太长的岁月，于是当他站在对他们过往一无所知的谢钰侯面前时，那些过于深重的爱意便无人可以交付，那些重逢的欢喜便无人可以言说，过往的温情也仿佛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异常讽刺，刺得他无法自控的颤抖。

让行尸走肉太多年的人骤然清醒过来，让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形容枯槁，浑身腐烂的样子，对那个人来说，真的非常残忍。

此时此刻，面对谢钰侯，就是对顾长行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