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的是方福。
在将释方和我迎进门后,没顾上说些什么,那激动得手微微发抖的老管家,便先行告辞。
管家年纪大,病着是真,刚才听门人通报说高僧到此,这才勉强从床上爬起,出门迎接。
领人进门后他已是体力不支,便只能提前告辞离去,留方福独自招呼着,此时听释方问起,他忙点头回答。
“是么,恭喜了。”
方福听后愣了愣,苦笑。
正厅里此刻已俨然一派喜堂的模样。
四处张贴着大红喜字,红烛高烧,鲜红的锦缎取代了原本素色的帷幔,艳丽的色彩同桌上各色糕点果交织在一起,若不是窗外雷声交加,连空气似乎都是喜气而甜蜜的。
喜庆得几乎完全不受屋里空气中的压抑,以及屋外恶劣气候的影响。
只是进门第一眼,正前方那堵墙上的一幅巨大喜字,在这一派喜庆中,略显得有些诡异。
那幅喜字被贴得有些高。
想来,罗家的人不敢随意挪动挂在正厅中间的那块法器,所以只能把喜字贴高了位置。
喜庆的红压着阴沉的黑,是为邪。
不知和尚是否跟我想到了一块儿,他坐下后,眉梢微微一挑,对着方福道:“恕贫僧直言,雷雨天府上办喜事,又办得如此冷清,怕是有什么不妥吧?”
方福忙点头:“没错,府里确实出了点问题,是关于我家少爷的。”
“他怎么了?”
“大师还记得那会儿让小的们把那件法器挂在这里时,我家少爷的样子么?托大师的福,那之后,少爷的确好了不少。只是最近,他那病又开始严重了,甚至还变本加厉,若不是恰好在病发时遇见这位林道长,他险些死去。今早他更是突然间天不亮就出了门,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仅坐在别人的棺材上,还口口声声说,今日要迎娶我家少奶奶……”
“你家少奶奶?莫不是半年前失踪的那位?”
“正是。”
“她回来了?”
方福苦笑:“没有……”
简单两字,已将罗府今日喜事的诡异之处,点得明晰。
我看向释方,见他目光落在墙上那件法器上,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他淡声道:“不如先把那件金刚轮撤下来吧。”
“撤下来??”方福大吃一惊,慌里慌张把手一通乱摇:“大师为什么要这样?少爷没什么事时,您尚且吩咐让把这法器挂着,现如今怎的……”
“没关系,你先去将它取下,我自会给你个说法。”
见和尚这么说,方福再是不解,便也只能遵从。
趁着他带着小厮去将那块沉重的法器从墙上卸除,我看着和尚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挑了挑眉:“和尚,你怎么会给罗家造了这么件宝贝?五千年的铁力乌木,这么大一块,你还真是舍得。”
“身外之物,能物尽其用便可,没什么舍得不舍得。倒是它上面的缺口,是你造成的对么。”
我讪笑,垂下头没吭声。
他目光不动,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似乎并没瞧见我脸上的尴尬:“倒也并不意外。你在寻找能与昆仑菩提相提并论的至阳之物,若知道它的存在,怎会放过。”
“你也说的,能物尽其用便可。挡煞用它未免大材小用,不如做了我的药引。”
“狡辩。你可知道,我用它是要挡的什么煞。”
“什么煞?”
“四个月前,我路过这儿,听说这儿有个大户人家,夫妻俩在儿子成亲的前一夜,双双暴毙。”
“暴毙?”
“不知病因的猝死。”
“噢……”我点头。
“之后短短两个月间,但凡是此户人家有血缘关系者,皆陆续暴毙。”
“也是不知病因的猝死?”
“没错。最初以为是巧合,但随着家族中人丁愈渐稀少,他们才开始疑心,是否家宅之中冲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以至惹了血灾上身。所以四处寻求解决之道,但正所谓病急乱投医,无论请了多少能人异士,始终阻止不了家中人员接二连三的死亡,直至最后,只剩下了最先死去那对夫妻的唯一的儿子。”
“和尚,你说的这户人家,就是罗家吧。”
他笑笑,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面前的茶杯,一边看着方福在墙边忙忙碌碌:“我来到这儿毛遂自荐那会儿,罗子衡的心脏已出现了问题,隐约有了那些猝死者的症状,所以整个罗府一片愁云惨雾。但偏偏罗子衡他自己,却仿佛浑然不觉已快到生命尽头,整日痴迷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你是说,他男扮女装那些事儿么?”
释方点了点头:“我想你应该也已明白他那是怎么回事儿,所以,那时我就给他造了这件法器。”
话音落,我看着他,挑眉,学着他的样子朝他双手合十:“到底是佛门子弟,慈悲为怀,为了区区一个凡人的小命,竟然动用那么件神物。”
和尚如何听不出我的揶揄,淡淡一笑:“罗子衡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的命,我这法器,也并不是为他一人所造。”
“哦?”
“用这法器为他这宅子挡煞,只是不想眼看着他们家所招惹的事端,引发出那一系列的结果之后,最终却因此波及出更为糟糕的一个局面。”
“怎样糟糕的局面?”
话刚问出,没等到释方回答,却冷不丁听见方福了倒吸一口凉气。
继而带着点不安,他磕磕巴巴说了句:“大师,您看这……要不要紧??”
顺着他目光,我看到方福手里的那块法器。
他一路小心翼翼捧着它走过来,放到桌上,脸色不太好看。
先前挂在墙面上,由于光线,这漆黑一片的法器上并没能让人看出什么不妥来。
此时距离近了,又换了光线的角度,便能清清楚楚看到,从法器左上方那一小块被琅琊剑反震出来的豁口上,一道极细的裂缝由上而下,将这件法器无声无息地分成了两半。
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块法器不仅只是因为我的缘故受到一点损伤,而是整个都毁了。
毁它的不是我,但间接原因,必然是我在它上面所造成的那点损伤而起。
所以我下意识地没敢用正眼去看释方。
但能感觉到,他对此并不意外,也没旁的任何情绪:“莲金刚轮本是辟邪之物,现如今既然不负使命,那么再继续将它挂在墙上,已没有任何用处。”
言下之意,这道将法器一分为二的裂缝,便是它在挡煞之后所导致的结果。
继续挂着已经没有用了,因为那一挡之后,它已不再具备辟邪的能力。
但究竟它是挡了怎样一个煞,竟能被毁成这样?
就我所知,在我昨晚来到这里时,它看起来还是好好的。
只在同琅琊剑的抗衡时,才裂了一小块。所以,之后能在它上面造成如此一道裂痕的那个东西,是不是意味着,它有可能拥有着比琅琊剑更强大的力量?
由此想到琅琊剑在这地方的消失,我不由轻轻吸了口凉气。
“你在想什么。”释方察觉了,看了看我问。
我则将头侧到一边,望向身旁那一脸忐忑的方福:“之前你说的那口跟你家少爷一起被带进来的棺材,这会儿它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