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邦此事早被赵博古磨得没了脾气,哪里还有勇气说出自己的心理价位,便说道:“悉听赵老板尊便。”
赵博古一听心里暗笑道:羊儿终于赶上山了。但嘴上说道:“陈公子,敝店一时也拿不出一个价来。这样你先放在这里,待有买家敝店与他协商之后,再知照陈公子。总之不能让陈公子吃亏就是了。”
陈邦听后也只得如此。赵博古不一文本钱便将这幅古画据为自有,只等买家。
赵博古着陈邦、方万背影心中暗暗得意,便叫徒弟将画挂在橱柜内,自己和账房先生闲聊,忽见从十字路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叮嗤叮嗤的马蹄声响。赵博古扭头一看,见二人一人骑一匹高头大马,马匹甚是雄壮,一个健仆模样的人背上背了一轴画卷敏捷从马上跨下在店堂门口停住,从另一匹马上跳下一位三十出头,中等身材的人。此人身穿箭袍,腰扎板带,甚是英武,脸堂白皙,风度潇洒,派头十足。
他将马缰递给健仆走进店来,微微一笑,说道:“寄卖件东西。”
收货先生把来人上下一看,心里已有了个谱子。做一个收货先生,首先要具备的本事就是:一要认得货,二要认得人。站在面前的这位仁兄,看他的器宇和穿着,已知是个阔人;再看他的排场:那鲜衣怒马,和站在门外牵马的健仆,那健仆二十多岁,头包扎黑色头巾,身穿对门襟黑靠,新黄布军裤,青布绑腿、圆头皀鞋,脚上露出深灰色的白布粗袜子,身材高大壮实,眼睛明亮,确实是一个兼有马夫、健仆、打手三种身份的人。
收货先生心想,来者非凡,定是位达官巨富的少爷公子,因而不敢怠慢,连忙说:“请坐!请坐!”顺手递过一个亮晶晶的白铜水烟袋。
那人客气地说声:不会烟,不会烟。”边说边从那健仆手中接过画轴,说道:“小生一时手头紧,急须用钱,想当在贵店缓些时日来赎当,不知可当几文?”
收货先生见那货精致而又古色古香,便知是前朝的东西,心里一阵高兴,随即拿起,翻转一看,又递给那位阔公子,细声细气地说:“请展开来看看。”
原来这画轴边上有一根很细的金子圆头针杆,只要用手轻轻将针杆向外拉出一寸,画轴段自动打开。那公子熟练地将金针向外一拉,画轴展开,里面是一幅宋画,仔细一看题款是南宋李唐的《虎溪三笑图》。
收货先生心里陡然一跳,心想,这是一件稀世之宝,这笔生意非做活不可!于是又仔细看了一阵,认定是真的,才轻轻地问:“啥价?”
那人微带羞愧地说:“当三千纹银。”收货先生听了要价,走到赵博古面前。赵博古正在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把玩手中的一把画扇。
收货先生轻轻一声:“要价‘苏其’”这是一句行话。江湖中各行各业,为互通行情,不欲为外人知道,都有各自的行业术语.他们把从一到十的十个数字,叫做“么、按、苏、苕、廖、翘、惠、绞、拐”,如果是整数,叫起来后面都加个其”字。收货先生所说的“苏其”,便是“三千”。如一钱不值或值很少的钱,就叫“唱其钱”,或叫“唱其”。
此时赵博古一听收货先生的这句行话出口,心里一惊,一下子站起来。他先看了看那位阔公子,再仔细端详桌上展开的宋画。他左看右看,又走到街中间对着阳光看了一会,才走进店里对收货先生轻轻说:“东西是对的,价也不错,你还个‘按哪’,看如何?”
收货先生点头同意,然后走进柜台,很有礼貌地问:“先生贵姓?”
那人说:“我姓胡。”
“啊!”收货先生吃惊不小,心想:一定是胡宗宪那不争气的公子吧?当时直浙总督正是胡宗宪。他的儿子被海瑞在淳安教训之事当时正被江浙百姓津津乐道。总督胡宗宪的儿子外出游玩,路过淳安,嫌弃县衙准备的饭菜不好,掀了桌子。海瑞以胡宗宪家教严格,不可能教出这种儿子为由,断定有人假冒胡宗宪的儿子骗吃骗喝,把胡宗宪儿子打了一顿,让胡宗宪吃个哑巴亏。
收货先生笑着说:“胡公子,你这东西不是贵了,而是现在时局不好。外地人少,不易脱手。我们给你议个价吧……两千五百两,你看如何?”
那人说:“你先生说的也是,现在时局确实不好,倭患日深,否则我是不会当的。这是我祖上的东西,真舍不得当掉……”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样吧,我净收二千五百块,不管你们以后卖多少。”这明是要死当的意思。
“不行啊,胡公子,”赵博古跨上前来说道:“业界有规定,店里的货物标价,都是以凭单为根据。我们只收你百分之十的手续费,加上百分之八的临时商业税,共是百分之十八。除下来你还可得两千多一点,说句真心话,我还巴不得多标个四千、五千的呢;你卖当得多,我们也得的多嘛,问题是卖不出去,还是枉然。”
那人听了后,想了一阵,才叹口气说:“好吧!说句实在话,要不是急须用钱,哪里才值当这点钱啊!”
但赵博古又对胡公子说:“当以十日为限,十日之内你不来赎当,即是死当,货物本店自行处理。这是文玩商界的规矩。”
胡公子答道:“这个自然,文玩商界的规矩小生还是知道的。只是便宜老伯了。”
办完赎当手续后,胡公子就收起凭单,跨上骏马和健仆又叮叮嗤嗤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