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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浩不愧为一个真正的行家,当拍卖人喊出一百八十四号时,他心里的闹钟及时把他从遐想中唤回来。他的目光投向放在腿上的目录。郑浩机械地翻动着那几页目录,实际上并没有看见什么。一百八十四号在他脑子里盘旋着,这是他稍有兴趣的一件东西。

“各派中国艺术家画集;兰竹画谱……”郑浩抬头看了一下拍卖人老马,老马喊道;“一百万。”郑浩见老马注视着他,同时把手中的目录举起一尺多高,这个姿势表示他愿意出这个价。几分钟以后,画谱以三百万钱敲定卖给了郑浩。他不需要细算,他的脑子自动折合出五六种货币的数目,这价相当于五十万美元)。郑浩这时又回到现实中来了。

“我真希望你已经睡着了,”王胖子说。

“生意人从来不睡觉,”郑浩说,“所以我们有钱。”

拍卖人这时正在竭力拍卖一件不大受欢迎的东西,到一百万就没有人再加价了。他不满地朝郑浩和王胖子这两个说话的人皱了皱眉头。

郑浩又买了两三件东西后,拍卖人才喊到一百九十六号。虽然郑浩专门经营古画,特别是明清的古画,但他也不是绝对不买日本货。只要和中国有关,或是心目中已有现成买主的东西他也要。这时正在拍卖的屏风是一件漂亮的对折的狩野派作品,金色的背景衬托出一棵傲雪的樱,是十六世纪的作品,已经很破旧了。如果能用六、七百万元买下来的话,他到国外能以更高的价钱卖出去。他打算在别人出过几个价以后再参加争夺战。

这此古董经销商从不左顾右盼去看是谁在出价。然而,他们头上宛如长着触角,会立即知道谁是对手。这一方面是根据拍卖人注视的方向,另一方面是根据周围极轻微的动静来判断的,因为大商人一般总是坐在固定的地方。所以郑浩几乎立刻就判定是中村先生和左边较远处的那个普莱斯托先生的美国人在争夺这个屏风。

老普莱斯托并不太认真。他的收藏是凭一时的兴致,所以五八门的东西他都收。他在出到一百五十万元时就停止了。郑浩这时加人战斗。中村这个人特别歇斯底里,这毛病使他有时处事鲁莽,有时又过于小心谨慎。今天,他表现出谨慎的一面,在六万五时,拍卖人耐心地劝他买,当他还在犹豫不决时,又有一个人出价了,这是克洛代尔,他坐在郑浩的右边。

郑浩激怒了。克洛代尔也许真想要这个屏风,但他的参战看来更象是为了整郑浩,故意把价抬上去。郑浩想,也许他真有了主顾,也可能跟郑浩所想的是同一个人。开始时,郑浩打算让他买去,看看他究竟怎样脱手。过了一会儿,郑浩忽然改变主意,决定进攻。他一直举着自己的目录,价钱很快达到了七万五。克洛代尔极易激动,可以说一触即怒。当他进行决斗时,脸色发黄、浑身出汗。郑浩知道对手现在已经出汗了。郑浩本来自己把最高数定为八万,但他一想到旁边那个人已经大滴大滴地出汗,他就感到一阵满足,甚至忘记了这个八百万的界限。价格达到了十万,克洛代尔怔一下,但又马上点头认可,等达到一千二百万时他败退了。拍卖人的小锤清脆地一击,说道:“拍号5！”

郑浩叹了一口气。他战胜克洛代尔感到满足,然而代价确实太高了。他写下了一千二百万这个数字,心情复杂地在数字上画了个圈,在边上写了个字,又画了几个问号。然后他的注意力又回到生意上。二十分钟之后,他又以一千四百万击败自己的两个好友李保成和孙智谋,第二百二十号一朱耷的画也成了他的囊中物

在拍卖结束时的喧闹声中,郑浩又站着与王胖子交谈一会儿,王胖子买下了版画中的最精作品，这时一个人拍了一下郑浩的肩膀,他转过身来看到那个在拍卖开始前和他说过话的留着小胡子的瘦高个子。

“郑浩先生,很抱歉打扰你,但我很想和你一谈。”

那人个子很高,不知是哪里人。而郑浩身高只有一米七,和那人说话得仰着头。那人的小胡子有点军人味道,他穿的呢夹克和这热天很不相宜—一看来是件便宜货。他说一口带四川口音的普通话。他可能是个退伍军人,也许是小地方来的。假如他是个收藏家,规模也绝不会大。在中国,财富经常与名牌相联,但却绝不能和冒充名牌的劣等货相提并论。

这时,郑浩见中村先生正在那人后面收拾自己的皮包。他于是对小胡子说:“对不起,我去去就来。”

郑浩向中村走去,轻轻地一哈腰。他们俩人的样子相象得令人发笑。两人都是小个子,皮肤晒得发黑,又硬又直的黑头发剪得短短的,动作都很干净利落。他多次被人误认为日本人。这种误会往往使他十分高兴,甚至会使他对持这种看法的顾客特别优待。

他说:“中村先生,见到你我总是很高兴的。生意如何？”

“啊,在日本境况很坏。我的钱快光了。但我不抱任何埋怨，你怎么样?”

“真正的好东西在美国价钱看涨。需求量很大,特别是好的日本货、早期的作品。”

“噢,”中村惊叹道。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象要说什么又难以启齿似的。

“嘿,那是个很好的屏风啊,虽然有点破旧。我认为那做工很好,使人联想起宗延。对吗?”

“嗯,真的,”郑浩微笑着说。“我对日本艺术一无所知,不敢妄加评论。”郑浩知道中村因为没能买到这个屏风而感到遗憾。

“你帮过我的忙,”郑浩接着说,“你还记得吧。”他当然知道,中村对施恩受惠之类的事记得十分清楚。“你告诉过青木先生我有一个大口水壶要卖。如果你对这个屏属有兴趣的话—”

中村难过地说:“价钱太贵了。”

郑浩知道中村讨厌王胖子,有一次中村说他象猢狲似的狡猾。

“确实很贵,但我很高兴能把屏风从他那儿夺过来。我敢肯定他在外国已有现成的主顾等着买这件东西。可是我也有主顾。”

他看到中村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知道他也有个买主在等着买这件东西。

郑浩继续说:“我自愿放弃赚这笔钱。无论如何,一个人必须为朋友做点事。我可以以一千万的价钱让给你。”

“你太慷慨了。”

“不必客气,我很高兴这样做。”

他们对鞠一躬,互相告别。郑浩转过身来,几乎与站在身后的小胡子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郑浩说,“噢,对了,你想找我,是吗?什么事?”

虽然厅里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而对方还是谨慎地环顾了下周围。郑浩心中暗暗好笑。

“如果你愿意的话,想请你看一幅画，是一套,。”小胡子说。“我认为是件很好的东西。”

“噢,你……？”

“张林。”

“张先生,如果你要估价什么东西,楼上有很内行的人,可以免费告诉你那东西叫什么,值多少钱。若是请我的话,则要很多钱。”

“我不想请他们,”张林有点发窘地说。

“我想私下出售这件东西。有人告诉我你具有实力买这些画,而且是这方面的权威。”

这些话郑浩听了很舒服。虽然郑浩预料那东西很可能是日本的冒牌货,但还是表示:“好吧,咱们去看看，在什么地方?

“不太远。”

“不太远是多远?今天下午我还有约会呢。”

“真不远,在人南大街南段,一拐弯就到。”

“好,过一两分钟我和你一起走。”

郑浩走到桌边,安排了取货手续,并把那个屏风转给了中村。他向王胖子挥挥手,说:“七点半再见。”然后又匆匆和一两个人握手告别。

戴着学究式眼镜的李保成,两眼笑眯眯地说道:“看来,我只能把朱耷的画从你那儿偷过来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