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再睁开眼，水面已乱，再也找不回了方才的那一张脸。

“哈哈哈，你们看那呆子，跟头笨驴似的。”

笑声自背后传来，高阶处站着五六个年轻道士，其中领头的一个高瘦麻脸的家伙，一边抛玩着手中的石头，一边对着李复指指点点地和身侧的同伴说笑着。

李复发呆地看着水面，手在发抖，身子也在发抖。

“真的是跟驴一个样，又笨又没胆子，都不知道师父捡他回来干什么。”

“就是就是。就算捡头猪也比他好。”

“你就别侮辱猪了！猪还能吃，就这家伙，我看着都作呕，跟猪屎一样还差不多。”

“那起不是废物了？哈哈哈哈！”

“不就是个废物嘛，哈哈哈！”

吱吱喳喳的嘲笑声在背后响起，但李复却好像完全听不见。

“啊——”

突然间，李复大吼一声，转身冲上台阶，冲着那个领头的瘦高个一拳挥去。

那年轻道士看来一早料到李复会有此反应，身子一偏，长袖一带，将李复卸力拍开，同时脚下再轻轻一拌——

李复直直扑倒在台阶旁的雪地里，脸朝下地翻起一团的泥夹雪。

“看来这家伙既不是驴，也不是猪，倒是条狗啊！”

“正是正是，这饿狗抢屎学得真够像的。”

“哈哈哈哈......”

背后的嘲笑声更甚，更放肆了。

“清志，我看就这么算了吧。”当中一个胖墩墩圆脸的道人，眯了眯那本来就小的眼睛，拉着那高瘦麻脸劝道，“要是让师父知道了，怕是会被责骂的。”

“师父知道？”高瘦个的清志一把甩开小胖道人的手，朝他挥了挥拳头，冷笑道，“清德，该不会是你想去告状吧？”

“不不不！”胖胖的清德赶紧摆手摇头道，“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有点可怜罢了。”

“我不需要你可怜。”

雪地里那个满身泥雪的单薄身影，慢慢地站起来，低声说道。

“看到没？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你的同情，笨蛋！”

清志拍了拍清德的圆脸，仰着下巴对着李复，说道，“怎么？还想再来？”

李复的脸是惨白的，但双眼却是通红，不晓得是太冷还是激动，身子抖得厉害：

“把她，把她还给我！”

“还什么？”清志不耐烦地撇撇嘴，“见鬼，谁欠你东西来着了。”

“把她还给我！”

李复大吼一声，一拳打来。

这一拳，和刚才的完全不一样——

快！

快得像到闪电，直劈面门；

猛！

猛得像一阵飓风，拳未至，风已压面。

清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刹那间竟然呆住了，愣愣地看着那硕大的拳头直直地砸过来。

可是，拳头刚挨到脸，就停住了。

李复像是被电击一般，全身猛地一抖，捂住腹部倒了下去，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发抖。

“我，我可没有碰他，是他自己倒的！”清志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舌头都打起了卷，拉着旁边的清德喊到，“你，你看到的！这，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快，快去叫师父！”

这是李复失去知觉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

“你醒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

李复撑开重重的眼皮，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方脸长须的道士模样。

“怎么样？好点了吧？”

那道人关切地问道，一边扶李复靠着床头坐起来，一边从他额上拔出银针，又将手指按在脉门上仔细探问。

“有劳郑道长费心了。现在已经好多了。”

李复微微点头谢过。虽然还是感觉手脚乏力，但刚才那痛彻心肺的刺痛已经不见了。

这被称作“郑道长”的人，便是当日在吴国皇宫将李复带回的那位蓝衣道士——龙虎山正一教的暂代掌门，郑凌起。

“那就好。不过......”郑凌起抽回问脉的手，肃容道，“我也只能用银针牵导，将你丹田那股阴寒真气暂时压住。但一旦像这次一般再动真气，将会诱使其再冲关穴，如果到时候银针压制无效，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生死有命。”李复轻叹一声，努力从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我也无所谓了。”

“将这股阴寒真气灌入你体内之人，简直是杀人无血，恶毒至极！”郑凌起为李复鸣不平道。

李复闭上眼睛，想起那张到死还挂着笑的枯木一般的脸，缓缓说道：“我想，他并不是个坏人吧。”

“那也不能如此胡来才是。”郑凌起微微摇头，“就算他是好心办坏事，也不能就这样直接把真气输入你的体内。血有热、寒之分，气何尝不是？你本身武功底子是走刚猛燥阳一路，现在突然注入如此之多阴柔寒酷的真气，不爆体而亡已经是万幸。”

“或许，亡了......更好。”

李复低下头，小声嘀咕着。

郑凌风没听清李复的自言自语，还以为他在懊悔以后不能再用真气，便安慰道：“其实不用真气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本门有不少纯以招式著称的剑招，练好了，日后行走江湖也可大有作为。”

李复看看自己的双手，却再也挤不出一丝笑来：“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还是什么都保护不了.......”

看到李复这自暴自弃的颓废模样，郑凌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轻叹一声，拍拍肩膀嘱咐他多加休息，便带上门离去。

初升的明月，从窗外投进光来。

银色的月光照着床上的一人，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清清冷冷，孤孤单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