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一阵蛙鸣,听起来要多寂寥有多寂寥。
白奉州笑笑,拍拍夏恒川的肩膀:“我的身份说这些话还是有些不妥。”
夏恒川笑问道:“舅舅,这有什么不妥?都是自家人,何必做两家看呢。”
夏恒川两条胳膊撑在护栏上,回身从石桌子上的的碗里抓出一把鱼食扔进水里,湖中成百上千的红色白色锦鲤簇拥过来,成了一股暗红色的潮流,映在水中的一轮月亮也被撕碎了。
白奉州抚须轻叹:“毕竟你母亲是我妹妹,我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舅舅。”
“但你再怎么顽劣,也不至于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你爹想送你去山庄,也是为了你着想。”
“我志不在此。”夏恒川干脆端起鱼食连带着白瓷碗全都扔进了水中。
白奉州眯着眼,向着水中发了一道掌气,原本还在水面上拥挤着的鱼竟然全都被掌气压没了踪影,水面上有一股巨大的压力,形成了一个碗状的弧度,夏恒川数到了十五,才见又有几尾鱼在水面上缓缓地游过,白奉州挽起右边的袖子,往水中虚虚地一捞,那只碗竟然自己浮动上来,跳到了夏恒川的手中。
夏恒川顽劣一笑,还想把碗扔下去,白奉州放下袖子,甩甩手:“怎么样?挺有意思吧,等你练到......”
“舅舅,我十岁的时候把脖子上的一块玉扔进湖里,你就是这么帮我捞上来的,我还记得呢,这都十几年过去了,你也不换换。”
白奉州心中有些凄恻,他没想到竟然要这样的方式劝一个已经不小的后辈习武。
“恒川......你爹年纪也大了,将来这偌大的家业全靠你撑着,屿青虽然是你的弟弟,但终归只是庶出。”
夏恒川淡然说道:“挺好的,他习武,我习文,他就负责赢,我负责给他摆擂台打场子造势,让我夏家武学名扬天下。”
白奉州稍显责备地说道:“你小时候打的基础还不算差,怎么来了个夏屿青,你就开始成了浪荡子了?”
“大概是小时候缺的太多,一旦找到比习武更有意思的东西了,就不想难为自己了。”
白奉州结结实实地打了他后脑一巴掌,夏恒川猛地磕在了栏上,咬破了嘴,他舔着嘴上的血,直起身来:“你们的是你们的,我的是我的,我不想做的事,天王老子来拉我我也不去,除非扔我去喝了孟婆汤再投一个轮回回来,否则根本没得商量。”
白奉州背着手,望着湖中辽阔平坦的景象,夏恒川擦着嘴角的血,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等白奉州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问道:“舅舅,这次朝廷叫你去,只是凌霄会?”
“当然不是。”白奉州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既然你不想趟浑水,问了也没用。”
夏恒川原本还想赖着脸说你是我舅舅,就算我是个街头上的小混混,也该给舅舅分忧解难,虽然我不懂江湖上的事情,武学上也没能日进千里,但我将来还是要让夏家名扬天下。但他终究没能说出来,只是嬉笑着说:“也对,舅舅你吃饭了没有,我去让他们准备点有特色的吃食,保证你吃了还想吃,留在铃吾不想回去了。”
“走吧走吧臭小子,你就是有一样是顶尖的,你爹你娘也不必这么担心,最可惜的就是你什么都碰碰,也什么都不精,真不知道你的心都长在哪里了。”
夏恒川笑拍胸口:“长在这了,好大一颗心。”
晚饭夏恒川跟表妹一起吃,这个以前总喜欢跟他做对的丫头现在变得柔和多了,一双眼睛中竟然也有秋水,他初见时,睁大眼看了一阵不敢确认,直到她小声叫了一声表哥,他才难以置信地笑了两声。
吃饭的中间,白梓一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夏恒川被看得烦了,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白梓剥了一个虾隔了老远扔过来:“我爹说,让我多看着你点,他说你一身反骨,别被他训了一顿想不开了,我跟你说,我爹这个人......”
红软听到这句话,温柔又妩媚地笑了一下。
夏恒川向后靠在椅子上听着白梓絮絮叨叨说自己的爹如何如何顽固和不好,说了一阵,话锋一转,又说起白奉州如何如何好。
夏恒川叹了一口气,叫小四:“你过来,去给她买各种各样她喜欢吃的东西来,你都知道吧?”
白梓听到这句话,反而急了,一拍桌子恢复了原貌:“夏恒川,你别想把我嘴给堵上,要论武功,你现在还打不过我,有本事我们来比一比啊?”
小六静静地站在原地,对着院子暗处一株零落的花发呆,夏恒川叫了几声小六,他都是充耳不闻地站着。
白梓坏笑着要抽出剑来,夏恒川佯装无奈地叹气:“那好吧,就让你见识见识这半年来我长进如何。”
他让小五去取刀,小五去找了一阵还没回来,眼见饭菜都已经凉透,丫头端上茶水倒上都已半温。白梓已经等得不耐烦,夏恒川晃悠悠站起来:“你再吃会,我自己去找找,腿伤三个月,剑都被我扔得不知去处了。”
夏恒川在回廊里左右走了一会,小五很快就赶上来了,小五手里拿着一壶酒,笑嘻嘻道:“温好了。”
小六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夏恒川对这个冷面的人说道:“喝不喝酒?一块去屋顶?”
小六盯着夏恒川手中的酒,点了点头。
屋顶的风越晚越剧烈,夏恒川坐在屋顶上,衣袍被风鼓荡起来,难免也有一番豪侠的感慨,再看看一旁的小六,他盘腿冷脸坐着,看着天上硕大的月亮,夏恒川想要说话,却知道小六寡言,他说一万句都指不定得不得一句回应,心中就忽然又变得有些惆怅,一肚子牢骚不知说给谁听。
小四买完吃食回来,被白梓追着跑了半个府邸,路上时不时传来小婢女们轻巧的笑声。夏恒川干脆躺在屋顶装死,任由整个府中闹成一团,最后还是白奉州来解围。
白梓被白奉州拉走之前,在院子里大叫着夏恒川是个缩头乌龟,夏恒川对小六说道:“我如果有乌龟这么长寿倒好。”
小六听到这句话,蓦然一笑,自上屋顶以来,第一次说话:“厨房里今天炖了甲鱼,那龟应该不到三十。”
夏恒川在屋顶上翘着脚:“那我就修个仙人,活个几百年,活到认识我的人都死了,我没事上山站在山顶吟诵两句楚辞,下山在石头上刻一句‘诚哉我辈’,由着其他人去附会,这才有意思。”
白梓还在院子里大喊大叫不肯罢休。
夏恒川拿布条塞了耳朵在屋顶上躺着,看着一轮月亮,月亮悬在他的头顶上,几乎要让他以为这是触手可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