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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三喜市。
那天上午,三喜市著名记者付夫的心里头毛得很。
为了赶一个新闻稿子,33岁的他在杂志社熬了一天一夜。
这个稿子很扯淡,说的是三年以前,一个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年轻男子,自称是外国名牌大学学习仿生科技的海归博士,还说自己发明了一项技术,可以按照仿生学原理制造跟生物一样灵活的“类人智能机械”。说白了,就是他能制造出变形金刚。
更让人觉得牛逼的是,这位海归在宣布消息的同时还表示,他将在三年后公开展示变形金刚的成品。
前些天,三年之约到期了,这位海归却忽然宣布了一个让人觉得很扯淡的结果——自己的研究成果是子虚乌有,当年这么说仅仅是为了吸引眼球寻找科研经费,同时就此向全社会道歉。
就这么一个事儿,社领导派了付夫去采访,还说要“探讨出当前拜金主义和娱乐文化对科研人才队伍的污染”。
接到采访任务,付夫觉得有些兴味索然——毕竟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样的小题材很难引起他的兴趣。
但是工作毕竟不是爱好,他只能动身前往采访,却发现这位海归已不知所踪。
因为采访对象跑了,付夫只能找了些无关紧要的人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就回到杂志社,硬着头皮动了笔。
话说男人一迈过30岁的坎,精力体力包括肾功能都大不如前——一个通宵熬下来,付夫直觉得小腹发胀。
“这是要得前列腺炎的节奏啊。”他心里直骂,双手仍旧噼里啪啦敲键盘。
一天一夜下来,稿子弄好了。付夫拖着双腿,东倒西歪地往家走。
一回到家,他鞋也没脱,一头埋进被子,鼾声如雷。
很快,电话响了。
付夫一个激灵,直愣愣地从床上坐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约等于公鸭嗓子的声音——
“小付同志,啊,你交的稿子我已经仔细审阅过。”
“总体来说嘛,啊,还可以。”
“描写生动,细节丰富,啊,还有那么一些推陈出新的表述方式,不愧是杂志社的招牌记者。”
…………
“主编,少废话。”付夫睡眼惺忪,来了气。
“但是,我认为稿子还有一些不足之处,啊。”
“莫‘啊’了,有屁速放。”
“你知道,我们是权威媒体,权威媒体是什么?啊,就是要有深度。”
“再看看你的稿子,啊,缺乏思想性,缺乏推广性——重做!”
听到“重做”二字,付夫捏住电话的手开始抖。
抖了三五秒,他开始吼:“我他妈就采访了两个人,其他内容全是按照你说的到网上抄来的,上哪去找思想性?这人就是一学术骗子,你他妈还想推广?你他妈看过稿子没有!”
“啪!”付夫把电话扣在床头,气得浑身发抖。
“啪。”他点燃了一支烟,一口一口抽起来。
“妈的,想当年我也是有新闻理想才干了记者的。”
“八年了,抗日战争都已经胜利了,我他妈还受如此鼠辈排挤。”
“毛了,老子他妈不干了——写小说去!”
付夫深吸一口烟,开始琢磨如何跳槽。
“啪。”又点了一支烟,付夫不抖了。
“今天30号——快发工资了……妈的,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到工资发了再做主张!”他把烟头狠狠插进烟灰缸,提包出门。
来到杂志社,付夫低头钻进自己的座位。
不远处,玻璃“特权室”里的主编正喝着茶,眯着眼,瞧着付夫。
“你这厮,这次算老子让你。”付夫嘟哝道,开了电脑想重做稿子。
“付大爷,有你的信!”正毛间,编辑部一大姐递来一信封。
“什么东西——信用卡账单?”付夫拿来一瞧。
他立即惊住了:“我的妈,真是一封信!”
“这年头,还有人给你写信呀?情书?”那身材粗胖的大姐做扭捏妩媚之态,凑上来。
“去去去——自己找地儿歪歪去,本人对各类三八过敏!”付夫摸出一只苍蝇拍子,上下挥舞。
大姐大囧,二根粗如猪儿虫的眉毛往上挑了挑,狠狠地“哼”了一声,做出一副“咱们走着瞧”的表情,扭着大臀粗腿悻悻而去。
“这年头,不谈情别人隐私会死啊?”付夫瞧着大姐的背影,心里一阵不屑。
一低头,他看到了手里的信。
信封是白色的,上面写着“大记者付夫亲启”。
那字歪歪扭扭,像一堆被猫吧啦搅合过的毛线。
字虽丑,笔力却很有劲道,隐隐透纸。
那不是康利民的字么?
付夫心里一喜。
话说这康利民,乃是付夫极其少有的能称得上真朋友的熟人之一。
这厮,在三喜市西南部一个叫“宝旺”的小县城当森林警察。说是森林警察,他倒更像是一个摄影记者——喜欢背着相机天天钻林子,跟拍野生大熊猫、金丝猴、扭角羚、胡兀鹫……一钻林子就是十天八天,喝溪水吃生肉,活脱脱一个袖珍版秃头贝尔!
前些年,付夫还在跑生态保护新闻,一次采访时认识了这厮。
初见面前,付夫就知道康利民的一些名声——基本不会用电脑,直到今天还称电脑为“微机”,是“生活在21世纪的原始人”;熟悉深山老林,一个人进山从不拿指南针;照片拍得好,赶得上国家地理水平;脾气暴差,和同事动过手,还曾经威胁他们领导“不给加班费就提菜刀到办公室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