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为了洛川一案,靖北天策双方人马都在各显神通的时候,纪柏棠却在皇帝那里讨了好大一个没趣。说起来这件事对纪柏棠来说正是无妄之灾,只可惜在皇帝面前有苦难言,唯有自承错处,将罪责先一力承担下来。
事之起因,还是因为增补官员俸禄的事,为了这件事,纪柏棠先后安抚了李大为,处置了李樯和王君等人,软硬兼施,终于不再有御史聒噪,户部也就按照原本拟定的章程,将帝都百官历年来裁减、欠发以及此次增补的俸禄一一详加核算,逐人补发。这是户部近来的一件大事,又因为还要忙着为三策禁军调配军资,但纪柏棠本人十分重视此事,所以两件大事不曾偏废,一直都是亲自在督办,哪知增发俸禄的事情还是出了岔子,而且还是一件令他啼笑皆非的错处,户部竟然算错了账目。
户部职司度支,精于计算,如今帝都官吏虽多,此次增补的规模亦大,但同国家一年的收入支出所要动用的银两相比,数量仍只是九牛之一毛,不料这鸿毛此刻重于泰山,让整个户部都颜面无存了。
此次增补俸禄,虽然举朝皆有分润,但当朝大老,家境殷实,戋戋之数不放在心上,就是府中自家的账房先生,也不过就聊记一笔,但微末小吏就不同了,这也正是纪柏棠如此看重,希望可以由此收揽人心物望的缘故。此等小吏,迫于生计,无奈之下只得锱铢必较,历年来因时政起伏,裁减欠发的俸禄,一丝一毫都记录在案,而此次户部的章程,以官阶和年资定出增补的等次,自己居于何等更是了然于心,于是陋室之中,虽梁木腐朽,一灯如豆,但一把破竹算盘仍能将自己将要收到的俸禄算得一清二楚,等到户部送来的银两差之甚远时,自然就难安于室,要向户部讨个公道了。因为这次增补俸禄旷日持久,其间一波三折,又因为御史的纠缠不休,臣僚各执一词,原就闹出了好些笑话,如今好不容易九转丹成,哪知到手时竟是狸猫换了太子,这些犹如久旱盼甘霖的小吏,岂能就这样放过户部。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本不算计的官吏,都不免要算一算自己拿到手的银两,大老们虽对此不屑一顾,但钱财事小,受欺事大,说起来国之重臣,要说遭了户部小吏的戏耍,这个面子委实丢不起,如此帝都内外的算盘都一时奇货可居,重金难求了,最后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次户部竟然将所有人的账目都算错了。于是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御史,自然又首当其冲要动手弹劾有司,特别是为了这俸禄一案,受到申饬告病在家的李樯与王君二人,听到此事尤为兴奋,当即拍案而起,重操纸笔,费尽心血地又写了弹劾的奏疏,脱稿后有立刻回到御史台销假上疏。这二人先前耻于言利,将要求增俸的百官,贬得一文不值,如今闭门思过,痛定思痛之后顿悟,笔锋一转,只说户部尸位素餐,丝毫不以政务为念,所作所为一气呵成,可见所谓告病,根本也就是子虚乌有的事。
这道奏疏送到皇帝那里,少不得要召纪柏棠问个明白,实则纪柏棠早就风闻,先就在户部衙署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但到进宫时,心中却知道,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与皇帝说实话了。
原来户部官吏设置虽然重床叠架,但说起真正办起事来离不开的人,乃是一班书办。正如当年梁文韶一样,户部的许多公务,实际都把持在这些世代传袭的书办手上,尤其许多档案账册,底册根本无处可寻,因为都为这班书办记在脑中了。等到严敬铭掌管户部,因他本就长于理财,而且对账册过目不忘,所以书办不敢欺他,行事自然收敛得多了,而严敬铭的才具也足以将户部的实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是宦海浮沉,走马换将,严敬铭之后又到了纪柏棠。纪柏棠的才具虽也不差,但论理财,实则不如严敬铭,尤其账册文书,在他看是幕僚的事,岂能事必躬亲,所以他之用人,权术更多,讲究投其所好,虽也很笼络了一班人,户部的公事看上去运转丝毫不见阻滞,实则隐患已然埋下。就是书办又用数年的功夫,将账册化于无形,复归自己的掌控,等到此次增发俸禄,知道是个获利的良机,因而就想要借此发笔横财了。
原本以纪柏棠待人的手腕,就算此辈有些贪得无厌,也未必容忍不下,只是事有凑巧,为了军需一事,总是难以兼顾,而纪柏棠心中也早就有意将俸禄一事了却,一来二去,语气间就不免有些急躁,如此户部的堂官自然秉承意旨,催促书办早日理清账目,但书办的所愿既然未能达成,自然要挟私报复,于是才有了这一出闹剧。
来龙去脉并不难查,纪柏棠到得户部衙署先将手下痛骂了一顿,“离了这帮书办,事都办不成了吗?去,拿算盘来!”
属下无不战战兢兢,不敢发一言,倒是有个胆大的去将算盘取了来,纪柏棠看见,随即说道:“那你就在这把账目再算一遍。”
那人也不知是真的胆大,还是脑筋不大清楚,竟大大咧咧地说道:“禀阁老,下官打不来算盘,平常这都是书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