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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柏棠散值回府,天色还未到傍晚,但时节既已入秋,起风之后亦有寒意,不宜在庭院之中久坐,所以每到此时若是有客人到访,纪柏棠总在偏厅相候,但今日不同,因为今日所请之客乃是冯聿林。
时辰尚早,纪柏棠换过朝服,屏退了左右,在书房之中独处。这日皇帝先后召见严敬铭与纪柏棠,但同为阁臣,各自却都是独对,偌大殿堂之上,只有皇帝和受召而来的阁臣。皇帝询问严敬铭的内容,此刻纪柏棠还不得而知,即便是英和,也不能时时向外传递消息,不过既是没有立刻传信,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自己,皇帝召对除了寻常军政,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对天策今后的处置。
“近日颇有大臣上书,主张仿照当年燕王督禁军之例,让宁王执掌天策兵符,卿意云何?”
宁王掌兵之议,自沧澜兵败以来,朝野间的声音已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宁王本人一直三缄其口,皇帝也未作表态,所以内阁也只是听之任之的态度,不想今天皇帝终于正式发问了。
纪柏棠的心思极快,宁王如今在内阁已然不似当初处理东南军务之时一般临机专断,想是闲散数年宁王亦有一番自省,何况年岁既长也不再如当年那般锋芒毕露,所以如今凡有处置,固然有其见解但也总要与阁臣合议,宁王居内阁之间虽然位尊但亦很守本分,所以纪柏棠在内阁并不觉得宁王有何掣肘。倘若宁王再度领兵,势必就要出内阁,阁务军务自然不便全都交托于宁王一人之手,如此,纪柏棠期待多年的首辅之位,终于是唾手可得了。但如果是自行招募府兵还则罢了,如今是要冯聿林将经营多年的天策兵权拱手相让,纪柏棠不禁要问一句,冯聿林肯吗?
君前召对,凡问到大事,皇帝都允许臣下考虑,但这时间亦不会太久,纪柏棠思量之间,决定宕开一笔,因而回奏道:“军务之事,一向都是韩阁老主持,臣素不掌兵,兵权调动不敢妄加议论,凡所垂询还请陛下召韩阁老入宫,方有确论。宁王殿下乃陛下胞弟,身份尊贵,如何量才器使亦唯有交诸陛下决断,非臣可所置喙。”
皇帝知道这是纪柏棠有意拖延,韩雍年迈,多年征战暮年已是一身病痛,时常请假,内阁事务多交由纪柏棠、严敬铭二人处置。纪柏棠虽不像章绍如一样亲身军旅,但自燕王练兵伊始,在旁参赞的即是他,如今倒说不懂军务,不过皇帝也不愿点破他,倒不妨让他就装一回傻好了。
“原也是朕一时兴起,好在天策调动不急于一时,既是如此,那等改日老师身体好些朕再问他。”韩雍当年曾奉旨教诸皇子弓马骑射,虽未封太傅之位,但皇帝一直都称他老师。
召对之时固然可以宕开一笔,但纪柏棠深知以皇帝的性情迟早还要再过问此事,而韩雍的态度非自己所能左右,如果不能早做筹划,将来这位三朝老臣一旦有所建议,届时无从应对亦很被动,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知道天策将领,尤其是冯聿林自己的想法。
也正是在这思索的当口,纪柏棠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冯聿林既是自己一手提拔,如今是否真的还在自己掌握之下呢?自兴平改元以来,纪柏棠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于利用燕王压制宁王与严敬铭,同时培植自己的势力以期内阁首辅之位,如今多年过去,宁王锋芒已敛,严敬铭亦是江河日下,但冯聿林又何尝不是今非昔比。当年的冯聿林不过是一个小小京官,虽有世家出身但手中无半点实力,如今的冯聿林手上却掌握着帝都方圆百里内唯一的强军。当初向燕王举荐冯聿林的是自己,皇帝想必也知道,将来倘若冯聿林恋栈兵权,皇帝要自己辅佐宁王夺取天策的话,又有多少把握?纪柏棠扪心自问,自从沧澜兵败以来,国家的重心已然渐渐由政务转向军务,而自己对这些将领的控制,终究还是欠缺了些。
“所幸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纪柏棠如此自我鼓舞着,当初既然可以利用燕王,如今自然不妨利用宁王,而京畿周围兵力不日便又是另一番光景了。正在此时,听差来报,冯聿林已如约而至了。
“请冯将军到此处来。”纪柏棠说罢便整顿精神,要好好与冯聿林敷衍一番了。
冯聿林由听差领着进到纪府内苑,楼阁苗木之胜一时也无从领略,走过回廊方才发现别有洞天,而幽径尽头,纪柏棠已是在降阶相迎了。朝廷体制,一贯重文轻武,何况以品级而言,纪柏棠当朝阁老,位列一品,所以降阶相候,已是礼遇了。纪柏棠见冯聿林是全副衣冠而来,心想他如今虽是一军统帅,倒也谨守礼制,想来不至有二心,但应酬之间又是另一番说辞了。
“孟亭这是何故,本是邀你小酌,怎么竟是全套朝服。来人,带冯将军去先行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