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伙计看到老张来了,赶紧迎上来接过缰绳去喂马。爷儿仨进屋喝了一口水,休息一会儿,午饭也就做好。
午饭过后,店里的师傅和伙计陪着老张清点货物。包括进货清单,卖货存根和库存,老张都让江海详细的记录在账本上。这种做法在以前的东北店铺里特别常见,俗称“点货”。
忙了大半个下午,终于清点完毕。收了账本,老张让江海和二愣子去近处的街上走走,他自己则要去看看县长,代替东家去问候一声。
二愣子常陪着老张过来,所以对这附近很是熟悉。江海跟着愣子叔边走边聊,眼睛又四处寻摸着,有没有和弟弟那么大的男孩。两个人一直走到街中间的财神庙门口,江海抬头看到了财神庙的门额,不禁一怔。他蓦然想起爸爸说的话,一年多以前爷爷就是在这里被狗腿子马大棒子活活打死的。马大棒子是汉奸,那现在的县长不也是汉奸吗?他们都是我们家的仇人。东家又是县长的亲戚,我却成了他的长工,又无力去摆脱。一念于此,十二岁的江海心中又气又悲又恨。日本人,汉奸,土匪,把他们这个好端端的家毁了,这个深仇大恨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得报!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也没遇到合适的人打听江山的下落,愣子叔和江海只能返回店里。觉察到了江海心情很低落,憨憨的愣子叔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一把抓起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驼回了绸布店。
过了一会儿老张也回来了,几个人吃过饭就早早的睡下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二愣子和江海都被老张叫了起来。二愣子很是奇怪,事情办得很顺,就等着回家交差了,老张为啥这么早起来?
“老张叔,不再睡一会儿了?还困着呢,嘿嘿。”嘴上说着,二愣子手上还是胡噜着穿好了衣服。
“不因为啥,早点儿回去呗,赶早不赶晚。”老张应付了一句。
江海倒是没多想,张大爷做什么都肯定有道理,他用最快的速度跳下了炕。
急匆匆吃过早餐,爷儿仨赶车出了城。回头看了看,老张对二愣子说:“上岔道,去王家窑。”
“王家窑?那不是自己的家吗?”江海突然明白了,原来张大爷这么早就要走是想偷偷带着自己回家看看。江海满怀感激的看看张大爷,眼泪不知不觉的掉了下来。
二愣子愣了一下,又好像弄懂了张叔的用意,一句话没说,举起鞭子照着马屁股猛抽了一下,高喊一声“驾”,大红马车风一样的向着王家窑的方向跑去。
王家窑又恢复了平静,一年前的那伙土匪再也没有出现过,留在乡亲们心里的阴影已经慢慢的淡去了。做为那场灾难的唯一受害者——于家,却无法从那场噩梦当中醒过来。老房子还在,却已经换了主人,真正的物是人非。
听说江海回来了,村里的大人孩子都跑过来看望。年长的拉着手问寒问暖,和江海同龄的小伙伴儿围着他又吵又叫,还比比谁更高了更壮了。江海的家现在住的是一个外村人,房子是他从江海舅舅的手里赢过来的,此刻只是站在大门口冷眼看着这个原房屋主人的孩子。听说江海被卖做长工了,乡亲们都恨恨的骂起了那两个没有人性的畜生。老邻居赵大爷和大娘告诉江海,他的舅舅分了房子和地,结果没到半年就输个精光。江山不知道被他们送到了哪里去了,据说有人看见他在很远的一个村子里被人带着要过饭。还有,害了他们一家的土匪叫刘大呲牙。
看着自己的家真的没有了,自己的弟弟又拖着残腿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要饭,江海忍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惹得老张、二愣子和乡亲们一起抹起了眼泪。
回郭家村的路上,江海一句话不说,只是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天空。老张心疼的把他抱在怀里,嘴上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愣子叔平时就嘴笨,现在更不知道怎么表达,就把所有的悲愤发泄在大红马身上,手里的鞭子抽得马儿“咴儿咴儿”乱叫。大红马不知道自己今天犯了什么错,惹得主人不高兴,只能扬起四蹄,朝着郭家村一路狂奔。
天黑之前,马车进村了。虽然更想自己的家,但是江海和老张都明白,现在郭家村对江海来说更合适:有吃的,有住的,还能学识字。更重要的是,往后的日子就能有更多的机会出去找江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