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相爷不是从来都不相信这些的吗?”
“以前是不相信,不过现在……”祁晔突然垂首自嘲一笑,摇摇头,“兴许是年纪大了,顾虑便也越来越多,凡事都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是吗?”
白钦没有说话,心里的担忧却越来越浓,自从知道当年的小皇孙商璆鸣没死,知道这些年祁晔一直在暗中寻找商璆鸣的下落,白钦的心里就开始渐渐变得有些茫然。
若是十四年前的事有诸多外人所不知的内情,那么现在呢?现在祁晔所要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让一切都回归到原来的模样,还是打算干脆应了世人所传,彻彻底底地变成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是取而代之的奸佞叛贼?
“丫头。”就在白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祁晔突然转向身边的丫头,道:“自从你到丞相府,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吧?”
丫头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话锋一转,说起她的事儿了,乖乖点点头,“是。”
祁晔又问道:“过年也未能与亲人团聚,恼吗?”
丫头一惊,忙低下头去连连摇头,“奴婢不敢,奴婢既是丞相府的人,自当事事以丞相府为先,以相爷为先……”
“看来,是不敢恼,而不是不恼。”
“不、不是的……”丫头被他这一说,急得满脸通红,连忙摆手,求救地看向白钦。
白钦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淡淡道:“丫头心性单纯,应当不会有那么多的小心思,只不过年节亲人团聚是应该的,丫头未能回家,心里不好受也是难免的,没什么恼不恼的。”
听他这么一说,祁晔便也不再为难丫头,淡淡笑道:“看来是我疏忽了。也罢,近来府中并无太多的事,我这边也无需有人一直跟着伺候着,便准你五天的假,让你回家与家里人见上一面。”
丫头心里没他们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想不到其他的,听说祁晔准她回家,不由大喜,满脸喜色地看着祁晔,“相爷说的可是真的?”
“怎么?我骗过你?”
丫头连忙摇头,“没有……丫头谢过相爷!”
祁晔勾了勾唇角,摆摆手,“好了,你先下去收拾东西吧。”
“是!”丫头根本藏不住心思,满脸都写着兴奋,匆忙起身跑开了。
看着她跑远了,祁晔又唤来一名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直到目送着侍卫也离开了,白钦这才低头端起方才丫头临走之前给他沏的茶呷了一口,“相爷……终究还是信不过她。”
祁晔浅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小心翼翼、顾虑良多?”
白钦想了想,摇摇头,“身在相爷这个位子,经历相爷这般境遇,有些事已然是不得不为,毕竟,就连千婳那样的……”
突然,他话音一滞,抬眼看了看祁晔,见祁晔脸色骤变,便知自己说错了话,正要改口,却听祁晔接过了他的话题。
“你说的对,就连千婳都能是别人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丫头又有何不可?比起丫头,千婳可算是让人放心得太多。一个女子,于豆蔻年华便随在身侧,初为报恩,愿付出一切,后为偿情,委身与君,以君为天。
若论起来,她比丫头更坦荡,更可信,任我派人追查她的底细查了整整一年,从未有一丝一毫的可疑之处。四年……她就这么安稳不动、静静地在身边待了四年,骗过了所有的人,甚至于连她自己都骗过了。
可结果又如何?假的终究是假的,装得再怎么像真的也没用,只需要轻轻一戳,便会顷刻间原形毕露,倾塌崩陷。所有的柔情似水,所有的缠绵悱恻,所有的忠贞不渝,都只是镜水月罢了……“
“相爷。”听出祁晔语调有些不对劲,白钦适时出声打断了他,“事情已经过去,今后吃一堑长一智,多留一份心便可。毕竟这世上,如千婳这般的实在少之又少。退一万步来讲,其实千婳姑娘……”
他略有些迟疑,不知道后面的话该不该说。
祁晔闭上眼睛太息一声,“说下去。”
白钦便道:“相爷是聪明人,千婳姑娘待相爷情谊,相爷应当看得明白。若一定要怪,应该怪相爷遇到千婳姑娘太迟了,如果在最初一开始,在千婳姑娘被她的主人救下之时,救走她的人就是相爷,所有的一切就会全都变得完全不同。”
“所以,你是想说,造化弄人?”
白钦摇头,“世事难料,难遂人愿是常有之事,没必要事事都埋怨上天。千婳姑娘之事,若是相爷能换个想法,也许就不会说出今日这番话了。”
“换个想法?”
“对于千婳姑娘来说,从最初的一开始,从她靠近相爷的那一刻起,她的任务就只有一个——等待合适的机会,杀了相爷。她用四年的时间让相爷对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心,既然从一开始就想过要与相爷同归于尽,那她原本是有机会可以杀掉相爷的。
可是最后,她只是刺伤了相爷,却反倒杀了自己。相爷就没想过,为何会是这种结果?“
祁晔没有说话,只是皱着浓眉,眯起眼睛看着白钦。
白钦失笑,摇摇头,“相爷不可能没想过,也不可能想不到,你只是不愿意接受和承认,不愿意相信千婳姑娘是因为对你的感情而不忍下手。可是她的主人对她有救命和教养之恩,她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唯一两不亏欠的法子,就只有舍了自己的这条命,逃离这两难之境。”
说到这里,他似是突然有所感慨,起身走到门旁,仰头长叹一声,“其实,这件事原本可以有另外一种结局的,只可惜……”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祁晔一眼,祁晔似乎知道他没有说话的话是什么,狠狠皱了皱眉,没有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