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不回答，李琼像是明白了什么。于是，两个人一个抽烟，一个一直喝着东西，谁都没有再开口。

怅卧新春白跲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柳三居住的地方是墟圩子乡镇政府的大院，距离梨山很近的。这时，外面是深山傍晚的淡淡雾气，山风吹来木叶清冷的香气。幽僻的山中，居然有一座白墙黑瓦的小小道观，仿佛苍翠山中点缀着的一粒小小的露珠。

柳三透过窗子，看到无处红漆已经剥落了大半的山门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圣泉寺”三个字。柳三想到当年在碧纱窗下，一个素衣束发的女子对着窗外的山色，沉吟了了许久。蘸满了墨的紫毫轻轻接触着雪白的纸，洇开了大朵墨色的。而束发的女子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怔怔的出神，半个时辰下来，雪白的小笺上才堪堪写了两行。毕竟和李琼是有过曾经的。那些过往的事情，有时，柳三不愿意想起。

已经到了初春，室内虽然升起了炉火熏香，然而指尖依旧感到了寒意。梨山山上向来清寂，柳三一个人的时候，会臆想着一个临窗的女子方当韶龄，明眸皓齿，一袭素衣片尘不染，漆黑的长发绾于玉冠内，案上放着一卷李义山的《玉豀诗集》。素手执笔，举止幽静从容，有旷然的林下之风，一望而知出身不凡。柳三知道那些金枝玉叶的女冠也都停留在大山深处，或者是更远的地方。柳三那样想像时候，在臆想中会听到酬唱来往俚歌声，还有那些倜傥蕴藉的文人雅士，风流之声播于山野。多少个夜晚，柳三难得的一刻宁静又被打破，执笔的素衣女子叹了口气，将写了两句的信笺收入怀中。青灯黄卷，只是为了心灵的永久宁静。在墟圩子开发区，柳三有时候看着壁间的书桌，在灯下看着束之高阁的玉豀诗集，手中翻着着悟真篇，他也会想：如果真的能看破红尘，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现实中争斗，柳三有些厌倦，他觉得这样很难挣脱一重重的罗网，就算摆脱所谓竞争副县长这个事件，是不是又陷入了另外一个呢。然而柳三也知道，当日的自己，并无其他的路可以走。

对于李琼的到来，柳三从心里有些不在意，对于那些拗口之极的情感之事，柳三更是记忆淡漠。然而尽管这样，他还是记得这个叫李琼的女人在自己生命中的神秘和份量。处理好李琼的关系，并利用好李琼，柳三觉得自己费尽了力气才脱离的原来世界大不相同，然而，等了解了，却发觉原来是一样的，那是另外一张罗网而已。

柳三叹了口气，他知道李琼这次前来，一定是兴师问罪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脱了的。李琼虽然平日淡漠闲散，柳三知道他和李琼之间也多有嫌隙，但是大事临头，这个女人却知道自己的重任所在。

“我想，你并在意李县长的官职？”柳三站起了身，他那柔美的脸陡然间多了几分英气。李琼沉默不语，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她看一眼柳三，看到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冷肃到有些枯槁的脸色都有些温润起来。李琼抬手抚摩着黑柔顺的长发，被柳三一语中的，当面如此说破，沉静的李琼在这个时候也有些窘迫起来。李琼轻轻叹息，然而叹息声里却是满怀的柔和与赞赏。她看到柳三的眼色却瞬间冷了下来，又回复到平日那种冷肃枯槁，令李琼觉得有些又敬又怕。柳三依旧带着冷锐的表情，幽幽叹了口气，他的眉间缓缓凝聚起冷肃的气息，眸中有光芒明灭不定。

“下雨了。”陡然间，李琼感觉有凉丝丝的东西飘落在脸上，她仰头看了看窗户，起身关上窗户。此时，暮云四合，烟雨迷蒙，近处的地面上腾起了淡淡的水雾，宛如梦幻。李琼倚在窗户上，在第一滴雨水落在脸上的时候，她心中猛地震动了一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心中那根看不见弦。她蓦地回首看着柳三，“三，有时，觉得你真的很冷酷的。”

“是吗？”柳三望着李琼，朦胧中闪现出和她一起漫步山间小道的情景。如今，青石还是那样的青石，路还是那样的路，曾经走过十几年，如今闭着眼睛依然能认出这里的每一条路。然而，现在，物是人非，光洁的青石板上却也多了凹凹凸凸的印记。石犹如此，人何以堪？雨开始下得更大的时候，柳三拿起自己的外套，慢慢地走近李琼，并且，慢慢地把外套披在李琼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