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一听不是生意上门,当下傲然道:“三公子离家十年,行踪怕是只有老镖头才知晓,但老镖头如今在家中安享天伦,早已不问镖局诸般事务。尊客若有要事,不妨说与现任当家二公子知道,只是如今二公子掌管镖局大小事宜,诸事繁忙,怕是也不便与尊客相见。”
庚石隐居荒村十年,身着粗布麻衣,与寻常村夫无异,也难怪这汉子如此势利,当下也不发作,只淡淡道:“若是在下想请贵局保一单镖,不知能否见到二公子尊面?”
那汉子又道:“鄙局经营百年,洛阳又是总局,有些规矩还请尊客明白,一、来历不明的镖咱们不接,二、纠纷牵扯的镖咱们不接,三、一万两银以下的镖咱们不接!”
庚石听完,不禁心头有气,没想到虎威镖局如此势利,当下从怀中取出那颗‘月照悬黎’放在掌心,伸到那汉子眼前,说道:“西晋石崇最贵重的夜明珠,不知能否请得动贵局二公子?若是能,还请小哥马不停蹄地滚去通传你家主人,若是不能,那便是你虎威镖局有眼不识金镶玉,找上门的宝贝都不认得,还保个什么镖!”
这汉子也是个见过世面的,看到这通体散发着紫色光芒的夜明珠,不由得眼睛也瞪的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尊...尊客息怒,小人....小人....小人这就回禀我家主人....不不不....还请尊客随小人至堂上详谈!”话音未落,另有五个汉子急急奔来,七手八脚地将牛车与庚石迎进院中,口中不住地赔罪。
庚石扶闻负山下了马车,便有两名汉子抬了顶软轿过来,抱了闻负山进轿,庚石也不拒绝,只是觉得可笑。
到得大厅之上,已有婢女奉来香茶,以及干果蜜饯各色糕点等物,那势利汉子躬身说道:“尊客请稍待片刻,小的去请我家主人。”说罢便去了内堂。不过片刻,内堂传来一阵脚步声,未曾见人,只听一个爽朗清贵的声音叫道:“十年不见三弟,没想到他已收了个年轻的弟子!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后生,令三弟这等傲性人青眼有加!”
庚石抬头去瞧,只见一个中年汉子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这汉子身着藏蓝色织锦长袍、腰间绑着一根镶满宝玉的虎纹腰带,体型魁梧身长九尺、五官端正、目如朗星,与马世贞有几分相似,当真是神采英拔又风度翩翩。不消说,此人正是如今虎威镖局的当家人,马二公子马世杰了。
马世杰见得厅上二人,一个是面色死灰、神情槁枯的中年汉子,一个是脸如冠玉,丰神俊朗的少年儿郎,只是二人都衣着破旧。马世杰家业殷实,又是见惯了上等人物的,心中不自觉得便对衣衫破烂之人产生厌恶之情。不过庚石面容俊朗,神采斐然,又另当别论了。于是自动忽略了闻负山,冲庚石一抱拳,不温不火地说道:“在下执掌虎威镖局门户马世杰,见过尊客,听下人报来,说尊客自称是我三弟的及门高足,又携带传世宝物。不知尊客屈驾到得鄙局,到底有何见教?”
庚石察言观色,已明白马世杰也是个势利之人,也不点破,抱拳道:“晚生末学后进骆庚石见过马当家,家父骆鸿曦与贵局三公子马世贞是八拜之交,先祖父德通公又是贵局马老镖头的多年好友,想必马当家的也曾听闻,此次冒昧登门只因身有要事欲见马老镖头,还请马当家的海涵则个!”
马世杰听后面无表情,只冷冷说道:“方今世道不靖,难免有泼皮无赖子道听途说一些豪门见闻,便胡乱骗吃骗喝打秋风。我三弟十年来踪影全无,不知下落,尊客自称是我三弟及门高足,祖父辈又与家严交情颇深,不知有何凭证?”
庚石听了这番话,不禁怒火中烧,心想自己不过是穿着破旧些,便被人当做了骗吃骗喝的泼皮无赖,当真是岂有此理。不过转念想到常慧大师与马老镖头的交情,忍住了心头的怒火,说道:“数日之前,有个修习‘采阴补阳’邪术的道人名叫柳素君的,来信到贵府欲对马老镖头的千金图谋不轨,正巧马老镖头在少林寺学艺之时结识的好友常慧大师来贵府做客碰到此事,念着故友之情便揽下了这个梁子。当夜潜伏在贵府千金闺房之中与那道人大战一场,至今踪影全无。在下在洛阳多日,并不曾听闻贵局全力寻找常慧大师的下落。贵局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对待恩人尚如此薄情,在下不过是贵府毫无权势的三公子之徒,马当家的说在下是骗吃骗喝打秋风的无赖,那也实属正常。既然如此,在下总不能厚颜无耻地赖在贵局,这便告辞了。”说罢起身欲走。
虎威镖局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多年,更是镖行翘楚,柳素君来信欲对马家千金图谋不轨之事,碍于面子,马世杰全力封锁了消息,除镖局高层人物,外人概不得知。听了庚石此番言语,一是提到了常慧与柳素君,马世杰自也信了三分、二是担心庚石走漏风声,令江湖中人在背后对虎威镖局嘀嘀咕咕,有碍名声。
马世杰略一思索,心下有了主意,当即笑道:“原来小哥与常慧禅师有交情,那说起来便不是外人了!其实鄙镖局这些日子一直在寻访常慧禅师的行踪,不过乃是暗访,是以小哥在江湖上并未听到风声。适才听小哥说及令尊大号,可是在朝廷中任监察御史、得罪了蔡京诸人的骆鸿曦么?”
庚石心想,此人态度前倨后恭,不是正人君子,且看他如何演戏,于是道:“家父正是得罪了蔡京的监察御史骆鸿曦。十年前在下尚且年幼,家父担心蔡贼等人对在下不利,便使在下隐居荒村,贵府马三公子高义,与在下同居荒村,十年传功之德,在下没齿难忘。数月之前在下甚为思念家父,便央求马叔叔上汴梁打探家父消息,谁知去得月余,仍不见消息传来。”
马世杰道:“十年前三弟来信一封,不过只家父一人看了信,信中内容我等皆不得知,原来三弟是隐居起来保护小哥了,难怪家父这十年来并不如何担忧。啊,不过后来怎样?”
庚石接着道:“在下本想上汴梁一探究竟,不料却遇到常慧大师与一道人打斗,我这位闻叔叔便是伤在那道人手下,常慧大师为闻叔叔疗伤,内力耗竭,不幸圆寂。常慧大师圆寂之前,曾托付我来与马老镖头报信,在下这才来到贵府。还请马当家的看在常慧大师的面上,让在下与马老镖头见上一面,诉说常慧大师遗言。”
其实常慧大师并未有遗言专赠马老镖头,只是庚石心想常慧大师与马老镖头是平辈论交,自然也算马世杰的长辈,长辈有遗言,自然要说与马老镖头得知,马世杰虽说如今是镖局当家,但也不能做这僭越之事,如此说话,才能见到马老镖头。只是如此撒谎,不免对不起常慧大师,心中不禁忐忑。
马世杰被庚石三言两语说得无法反驳,只得道:“好说好说,家父如今年迈,已不理会镖局诸事,此时住在思恭坊的宅子中。先前下人言语中得罪了世侄,还请世侄不要与下人一般见识,在下这就设宴,与世侄赔罪罢!”
庚石淡淡道:“设宴还是免了罢,在下久闻马老镖头威名,只想及早拜会,还请马当家的恕罪。”
马世杰又碰了个软钉子,脸上一丝怒气闪过,继而笑道:“既如此,还请世侄随我来!”又唤来下人,备了轿子抬了闻负山,几人出了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