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那个女孩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雪白的面孔上一双眼睛灿若寒星,轻轻地从他面上拂过,旋即又低下头不做声。何老师觉得那个女孩的目光像是有重量有质感的什么事物,好像滑腻沁凉的真丝拂过他面颊,他的心脏咯噔了一下。
有片刻的沉默,见女孩不应答,何老师想打破这份尴尬,只好匆促地转换话题:“你……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红楼梦。”盛棠轻声答。
“那你最喜欢里面哪个人物?”
“嗯,”盛棠略沉思下,“妙玉和刘姥姥。”
“哦,”何老师来了兴致,“这两个人在红楼梦里格格不入,一个大雅,一个大俗,刘姥姥用过的杯子妙玉都嫌弃,你怎么会把这两个人相提并论……”
“我觉得妙玉和刘姥姥就像一个人的灵魂和生活,灵魂高雅,生活庸俗,灵魂嘲笑生活卑微俗怆,生活又何尝不讽刺灵魂自恋清高,曹公写石头记时穷困潦倒,生活必不如意,可笔下却是软玉温香团锦簇,人生处处是矛盾,妙玉和刘姥姥只不过是人生的一体两面罢了!”盛棠越说越投入。
何老师看着那个女孩言辞间眉目灵动,像是一幅静物写生忽然活了过来,唇边泛起一个涟漪般的微笑,轻轻地漾开,一直漾到他的心里,他忽然觉得脸上发热,慌乱地抓起水杯喝了半杯水。
“那老师你喜欢红楼里的哪个人物?”
“……我喜欢黛玉,曹公写她闲静时如姣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刻意着墨几分,细致婉转缠绵悱恻之处动人心弦……”何老师说完又略觉不妥,刻意又清清喉咙,转而说:“其实很多现当代文学作品也很不错,我推荐你读一些积极向上的书,我这有不少书可以先借给你看。”
何老师借给盛棠的书是《简爱》和《飘》,有借就有还,一借一还之间,两个人经常交流下读书心得。
何老师每周批阅学生周记时,对盛棠的周记会格外认真,常常为其文字击节叫好,有时批阅的字数甚至会超过周记字数。
上语文课时也会无意识地搜寻那个女孩的身影,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最后一排左手托腮右手记笔记,偶尔接触他的目光又马上调转开来。
那个女孩像个谜底一样,平时安静沉默,与周遭保持着淡淡的疏离,可是微笑起来却整个人都带着一种青涩的妩媚,那种青涩仿佛梅子初熟时的涩而不酸,那种妩媚仿佛天将黑时的半弯月,透着股清澈的不能言说的诱惑。
这种诱惑一旦过了十几岁的年纪就消失不见了,就像杜牧诗中写的: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过了那个年纪,豆蔻也变成豆荚了,果实成熟了就只跟果腹有关与心灵无关了。
有一次,何老师和盛棠周末在图书馆遇到,何老师请盛棠喝奶茶,期间他问:“我给你们班上课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大家对我有什么看法?”
盛棠答:“大家都很喜欢你。”
何老师踌躇半晌问:“那你呢?”
“我当然也喜欢……”盛棠微笑,啜饮自己面前的奶茶。
何老师的面上慢慢浮上一层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