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听到女儿这些没头没脑的浑话,抬起手作势在小女儿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熊孩子,不许笑话你姐姐。”
坐了会儿,六儿还是不放心的问:“他真的对你好了吗,你不是为糊弄我们装的吧?”素心心头一热,毕竟是同胞姐妹,尽管这话问的有些傻气,总是妹子的一片关切之情,素心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关切的拉起六儿的手说:“姐很好,我们的小妹长大了。转过年就该有好人家上门提亲了,以后可不敢再任性,姑娘家太要强当心没人敢娶。”
六儿扭着身子一脸无赖:“横竖这一堆,巴不得没人要呢。”老太太被小女人逗乐了:“没人要,等我们老了谁来养你?。
母女三人笑闹够了,素心突然想起刚才在大伯家,陈春一脸郁闷的样子,便问母亲,是不是新娘子不遂堂弟的心意,六儿抢过话头说:“新嫂嫂那才叫俊呢,活脱脱五姐的模样,个子又高,配小哥那是高抬了他。”
那你小哥还闷闷不乐为哪桩?
“还不是为桃涧的那个泉儿姑娘。”
泉儿?素心吃了一惊,那不是三弟的意中人吗,忙问妹子:“你说的这个泉儿是至青大舅家的表妹吗?她们什么时候又扯在一起了?”
老太太说:“那姑娘的爹,是你大伯生意上的好伙伴,去年六丫头随你大伯去山里收货,就住在申家,你兄弟想必是那时就相中了人家了,不过,后来你大娘听说那姑娘有病,便否了这门亲,没想到你兄弟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素心探口气,哎,一团乱麻,啥时是个头啊。
因为娘家远,艺秋只得从陈守仁二妹家出阁,好在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头一天艺秋便住了进了二姑家。
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艺秋就像个提线木偶,任凭二姑摆弄着,十里不同俗,青州地界同潍县在婚礼安排上大不相同,好在入乡随俗,有二姑跑前跑后的安排,艺秋也乐得清闲。
巳时已过,轿很快就要临门,二姑开始为新娘开脸。
二姑双手扯一根细线,搭在姑娘额前,轻轻向下绞动,一阵轻微的烧灼般的痛感,顿时传遍艺秋整个脸颊,约摸半盏茶工夫,开脸完成了,二姑摸着艺秋洁白圆润的脸颊,嘴里止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哎,我那傻侄子,真是艳福不浅呐”。
绾髻。
髻子一绾,意味着这个女孩少女时代的结束,从此走进了婚姻,进入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的另外一重身份。
二姑十四岁出阁,共生育了六个孩子,前面两个儿子健壮的很,后面一连串的夭亡了三个女儿,好歹养活了一个姑娘,却是病怏怏长到六岁,一场痢疾要了命,二姑悲痛欲绝,却还得顾及两个儿子,心力交瘁,想想做女人的苦痛,遂绝了再孕的念头。
想起艺秋逝去的娘亲,此刻站在女儿身后的最该是她啊。艺秋,苦命的丫头,此时还沉浸在三日回门母女团聚的美梦之中,不知待她明白真相后,会怎样刻骨心痛,联想起自己那早夭的女儿,母女连心呐,二姑恍惚感到女儿再次回到了自己身边,她预感到了艺秋的痛苦,感同身受,禁不住将她的头拥进自己的怀抱里:“艺秋啊,二姑生了四个姑娘,却没能留住一个,今天你从二姑家出阁,是老天给我的恩赐,圆了我养女儿的心愿,把这里当做你的娘家吧,让二姑为你的将来遮风挡雨。”
听到二姑的话,艺秋既感动又伤心。
“假如娘亲就站在自己身后。。。。。。”她不敢再往下想,生怕自己就此失控,强装笑颜,泪水还是止不住留了再来。
二姑见姑娘不搭话,知道是自己的话触动了艺秋,禁不住暗暗自责,轻轻拭去姑娘脸颊上的泪痕:“好闺女,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哭不吉利,来,让娘把闺女妆扮得漂漂亮亮,咱风风光光的上轿”。
穿好了嫁衣,艺秋透过镜子细细的打量起了自己,与往日不同,头上两只长长的发辫,如今被二姑盘成一个圆圆的髻子,一只凤钗堪堪别住,珍珠的耳饰垂下粉胫,弯眉凤眼,精致的鼻头,丹唇皓齿,着一身大红缎地百鸟朝凤的嫁衣,月华裙遮过脚面。
二姑心里暗自喝彩,这姑娘平时不喜女装,今日扮上,却是个绝色佳人。
门外一阵敲敲打打,二姑忙跑出来,见众人簇拥着新郎,骑了一匹高头大马,身着官衣,头戴官帽,胸前十字交叉佩戴了一朵大大的绢。
新郎下马,见了二姑,深施一礼,逗得二姑眉开眼笑:“好侄子,等不及了吧,新娘子早已妆扮好,就等你的轿来抬了。”
青州地界,迎亲的轿又称贵轿,比之一般的轿子更高,更宽阔,周身用五彩的锦缎装饰,罩子边缘是一圈明黄的穗头,轿顶四个角上分别立着一只木刻的瑞兽.远远望过去,高端大气。
新娘子上轿,讲的是脚不沾地,二姑家的两个毛头小伙子,都有把子力气,轻易地就将艺秋连人带椅抬出大门,两个傧相引导着新娘轿内坐定,就听到管事先生一声”起轿”,八个青壮汉子挺起身,齐齐迈开大步,二姑家的大小子赶忙从木桶里舀起半瓢凉水,泼到街面上,寓意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两支落地红的鞭炮齐齐炸响,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转出村外。
一段繁琐的仪式过后,轿里的艺秋手把这轿杠刚要松口气,突然听到自己身边一阵吃吃的笑声,啊,轿里怎么还藏了人?正要揭了盖头看个究竟,似乎觉得不妥,便瞄着盖头的下摆暗自观察。
见一只圆润小手轻轻扯住自己的嫁衣,随即一阵孩童特有的软糯糯的嗓音传进她的耳朵里:“小舅妈,我是于捷啊,姥姥说给您压轿,可有红包哦”。
艺秋宽下心来,偷偷笑了,牵过外甥的小手,放进一个大大的红包,身子另一侧,又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舅妈,还有小可啊。”艺秋心情愉悦,依样给了,心下道:“真是十里不同俗,潍县的压轿童子,应是一对男孩,这里却是男女一对。”轻轻搂过一对小人儿,艺秋感到自己心里踏实多了。
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绕村子一圈,正午时刻准时停在陈家大门前,大红的鞭炮响起来。
傧相扶出新娘子,踩着早已铺就的红毡,缓缓前行,陈春的姐姐们手持红枣、栗子,生不停地向艺秋头上抛洒过来。
新郎站在正房门外,红布铺就的八仙桌面上,前后各摆了一斗、一升,里面储满了小米,皆红纸封口,斗上是一杆老秤,升里插着燃起的高香,还有一面铜镜摆在升前。
众人就位,司仪清清嗓子,开始赞礼:“良辰吉时已到,钟鼓乐之,新人男左女右,跪:
一拜天地,保佑陈家人丁兴旺。”
一对新人随着唱礼冲天地桌磕了叁磕,司仪随后喊道:
“二拜高堂,祝愿全家和和美美。”
二人转身冲守仁夫妇拜了三拜。
二老喜笑颜开,说:“收了,收了。”
“夫妻对拜,一辈子相敬如宾,和和美美!”
“礼成”
随着司仪那一声‘礼成’,众人立即簇拥着新郎拿秤杆挑走了新娘子头上的盖头,见新妇一身红装,惊为天人,围观者齐声喝彩起来。
司仪眉开眼笑,耳朵上不知何时插上一朵红,摇摇晃晃醉酒般喝了声:“琴瑟和之,钟鼓乐之,入洞房!”
几个本家的孩子立即闹哄哄的爬上新娘的婚床,抢食着上面的大枣和栗子,嘴里呜呜啦啦的叫起来:“忽闪闪,忽闪闪,生个儿子做大官。”
这也是鲁中婚俗的一部分,叫做踩床。
小子们闹罢,新娘子爬上婚床,找好方位,面朝里坐定了,婚礼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