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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窗日落渐黄昏,
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
梨遍地不开门。
曾几何时,素心早已习惯了独自面对赵家高墙大院内的漫漫长夜,然而今夜她却彻底的失眠了,灯下,睡梦中的儿子,眉眼像极了自己的丈夫,触景生情,她的思绪突然泛lan成一湖秋水。
赵家的这位当家少夫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几近麻木的内心,会被丈夫一句略显生涩的温情的话语、一个小小的,看似无意的举动搅起万丈狂澜,原以为丈夫的冷淡与沉默已经将自己打磨得无欲无求,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丈夫自揭开自己盖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的对自己的冷淡与无视。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延续赵家的香火,丈夫是不会主动碰自己的身子的。
我曾如此热切的期待你的眷顾,却没有得到过半丝温暖的笑容,甚至在难得的几次亲近时,竟然听到了你口中叫出了‘慧心’的名字,从那时起起我明白,自己就是一个寡味的可有可无的替代品。,可我竟然还是那么执着的爱着你。
我内心疲倦、我欲言还休、我只能独自空守这空洞麻木的幻想中的爱情,太多的寂寞曾经让我恨极了你的薄情,而每当你站在她面前,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恨起来,这是一个痴情女子几近绝望的爱情故事,漫无边际的孤独里,我目送自己的青葱岁月渐行渐远,一颗心逐渐冷却成冰,我不再奢求温暖,像那条寒夜里冻僵的青蛇。
然而你只用一句‘等着我’,便生生扒了开了我十年来层层包裹的心的冰甲,原来我还有一颗。。它也会疼啊。
因为从未走进丈夫的,素心至今也无法推测出赵至青昨日的举动,是一时的良心发现,抑或是最终的感情回归。世上最可憎恶的男人!你既然给了我一个期望,为何却又悄然离开?叫我这颗忐忑不安的心啊,何处安放。
辗转翻侧挨到窗纸泛白,素心撇不开重重心事,索性披衣下床,领了儿子去婆母后堂请了安,早饭便混在赵夫人房里一同吃了。
素心草草吃过几口,推说夜里感了点风寒,多喝了些热茶,就要回到自己房里发汗,赵夫人见儿媳双目红肿,心里明白,不便追问,催着她回房中歇了,中午又让月娥送些稀粥过去,也没怎么吃。
赵夫人心疼儿媳,刚要遣人去请先生,赵至青急匆匆闯了进来,见到母亲,似乎有话要说,赵夫人摆摆手,说道:”没有要紧事先去看看素心,都病了大半天了。”
赵至青心里一阵紧张,匆匆辞别母亲,赶过来看素心。推开卧室门,一眼发现素心合衣侧躺在那里,面朝内壁,解了钗髻,一束青丝软软的窝在身后锦被之外。赵至青轻轻坐在妻子身后,迟疑地伸出右手理顺妻子脑后的乱发,却突然发现妻子的双肩发出一阵微微地颤抖。赵汗青不敢迟疑,连忙板过妻子的身子,见素心早已泪流满面。赵至青手足无措,急忙问道:“这才一天的工夫,素心你病了么?”
看到丈夫一脸紧张的模样,素心感到从未有过的,起身倚在床头,慌乱中无暇打理额前凌乱的刘海。那神色更像一个初婚的新妇。赵至青突然发现自己的夫人竟是如此的好看,柳叶细眉,丹凤眼里汪着一泓清泉,悬胆似得鼻尖,丹口银牙,处处洋溢着令人沉醉的成熟之美。
伸手将妻子拥进怀抱,赵至青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羞愧难当,该死的赵至青!你整整耽误了她十年的青春啊,人生还有几个十年?这个穷尽一生挚爱你的人,这个处身最灿烂的季的女人,因为你的冷漠,无端地坠入了无尽的苦痛之中,这是多么可耻的罪恶啊。
赵至青不知怎么做才能弥补自己对妻子的亏欠,而当下他所能做到的,也只是紧紧地拥住妻子颤抖的双肩。然而对于素心而言,能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能够拥有眼前的这个男人-――完完全全的拥有了他,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她觉得这才是自己一生中最大、最该炫耀的财富,只要拥有了这副强有力的臂膀,无论前路面对多少的艰难困苦,一切甘之如饴。
赵至青默默地将脸埋进素心怀里,深切地感受到妻子身上散发出的如兰初放似的幽香:“素心啊,以前是我不对,让你受了这麽多的委屈,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请把今日当做你我的初识,让我们的情爱从头开始。”
“我们还能从头开始吗,慧心姐姐的那些往事,你又能放下多少呢?”
赵至青环抱着妻子,彻底打开了自己的心扉,压抑着自己的心痛,娓娓地诉说着,尽情的宣泄着-――包括昨日奇异的梦里慧心对自己的谆谆嘱托。
素心倚在爱人怀里,从头至尾静静地倾听着丈夫与另外一个女子动情的往事,她惊异地发现,丈夫对另外一个女人无尽的思恋与遗憾竟没有带给她一丝一毫的妒忌与不快。当昨日的一切俱已化为追忆,今天,是自己结结实实的拥有着眼前这个最最优秀的男人,从他渐渐平静的心跳里,素心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春天。
醉人的时刻总是走的太急,转眼天近黄昏,素心恋恋不舍推开丈夫的怀抱,起身时却发现自己麻痹了全身。赵至青轻轻抱起妻子,替她穿好绣鞋。
从来都是自己服侍丈夫,今天也让他服侍了自己一回,素心心里顿时乐开了,突然问丈夫:“你想把姐姐葬进赵家墓田,娘这一关要过,最难的还是征得族里老人们点头,毕竟姐姐死前尚未过门。”
“我也正为此事犯愁啊。”
素心身上的麻劲早过,却仍然舍不得松开丈夫的手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不用为这点事犯愁,当心急出心火来。对了,昨天大伯家的兄弟来咱家柜上拉了一车香油,说是明天去杨家埠上货,顺便捎带脚,临时走得急没有带过来现钱,过几天再结账,我做主应下了,你莫要埋怨账房。”
赵至青痴痴地望着妻子的脸,心里一阵····,浅浅的拧了一把妻子的纤腰:“夫人做主,自然面子要给的??????,只是日后讨不回来油钱,东家就要少夫人这身子顶账了,到时候我要打你个浑身??????”
素心见丈夫动了心,自然心领神会,转身招呼门外的丫头:“海棠,去门外看着,就说东家出门讨账身子乏了睡一会儿,任何人不要过来打扰。”
海棠丫头暗地里吐吐舌头笑着回道:“是少夫人,丫头一定看好门。”
赵家二东家的雕木chuang吱呀呀一阵欢唱,丫头守在门外隐隐约约听到少夫人第一次发出的欢畅的低语:“二哥原来也知道女子的妙处啊。”
“妹子想到哪里去了,哥又不是宦官,就喜欢你这股子一本正经的lang??????”。
去老潍县城东北三十里地,是寒亭的地界,离寒亭不远有一个偌大集镇叫杨家埠,不知从哪个朝代起,村子里兴起了印制灶王爷画像的手艺,起先只是零星的几家,渐渐地蔓延到全村形成了一个集中的市场,买卖便逐渐兴隆起来,产品也从单纯的‘门神’‘灶王爷像’拓展出更加丰富多彩的木板年画,至清中期,杨家埠年画发展到极致,最终与天津杨柳青,扬州桃坞并成三足鼎立之势。
毕竟年画毕竟只有一季的买卖,很快,精明的商家便依托着村里那些手艺精湛的画师,拓展出了一门扎制风筝的新手艺,几张普普通通的桑皮纸,画上五彩的画面,糊到竹制的龙骨上,便成了孩子们爱不释手的稀罕玩意,及至清末,杨家埠风筝便随着杨家埠年画,一同扬名国内了。一只只竹制的‘蝴蝶’‘蜻蜓’在能工巧匠们手中鲜活起来,更有那几丈长的蜈蚣风筝,徜徉在万里碧空,活脱脱娇龙在天,蔚为壮观。
村子里几乎家家都有作坊,勤劳的工匠们从未停下手中的活计,即使夜深人静时,尚有咚咚的雕版声阵阵敲击着人们的耳鼓,那是工匠们正在为今冬的年画提前做着准备。
天擦黑,陈家车队才急匆匆走进杨家埠的围子墙正门,杨斯年得到消息,立马跑到大门外迎接,陈家老铺少东家陈春走上前恭恭敬敬地施了礼,杨斯年忙吩咐自己的活计帮忙卸车,进了家门先陪陈春客房里洗了脸,抖去一路的风尘换上干净的衣裳,早有伙计们在门外邀请少掌柜客厅用餐。
大厅里掌起了亮堂堂的罩灯,八仙桌上,冷热荤素即时起摆上了台面。酒是热辣的烧刀子。杨斯年坐上主位,请陈春坐了客席,下面依次是曹二舅,邻村纸坊村里的掌柜张路宽,也是陈家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正在斟酒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听话音像是杨掌柜的徒弟,从师父那赞许的目光里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徒弟由衷的喜爱。是啊,一个聪明能干品性乖巧的徒弟,那个师傅会不喜欢呢。
小徒弟转圈斟满酒,杨斯年吩咐道:“庆啊,别光忙乎我这边,还得招呼好随行的活计啊,务必让他们吃饱。”“是,是,徒弟这就去办。”王庆知道师傅是个行事缜密的人,答应着躬身闪出厅门,迎面被一黄衣女子一把扯住,急急问道:“客人呢,在哪里?”王庆忙立正身子低眉垂手回道:“厅房里呢,师傅正陪着,您怎么赶回来了?”。
“来了吗?”姑娘说着一只脚便迈进客厅的大门,王庆目送小姐进门,木然张了张口,眼睛里闪出一片落寞之色。
“爹爹,女儿回来了。”
正在低头吃饭的陈春,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声,忙抬头看,见一个子高挑的女孩,毫无顾忌地走到杨斯年身侧。一身鹅黄色衣衫,白白嫩嫩,清清爽爽。开口笑,露出一口银牙,这在寒亭地界还是很难得的。
杨斯年嘴角不由自主的漾出笑来,却又假装生气的瞪眼说道:“不是说在医院陪你娘吗,黑灯瞎火跑回家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