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来,梁榭借着夜色掩护往景熙煌家而去,景熙煌的家在城东一所村庄内,由于名气大,故而人人均知,想来并不难找。他也不管林中是否有路,只往东而行,心下盘算:“景熙煌是‘无根党’请‘不死邪尊’杀害的,云老才能趁机布局误导,看来今日‘内督府’和‘金衣卫’的人应该是不去了的。”为了安全起见,他依然简单易了容,万一和那个什么三捕司照了面黑灯瞎火灰头土脸的他也未必认得出。怕只怕‘无根党’有围剿景熙煌同党的打算。
梁榭还真希望‘无根党’的人会那么做,那样京城三帮八派一世家的人就会团结一致和‘无根党’对抗,那些本来犯不着为景熙煌报仇的人也不得不与‘无根党’势不两立了,比如龙神的‘六龙帮’,光是墨幽帆就够让‘无根党’头疼一阵子的了;再比如八派之一的‘谭门’,实力虽不及六龙帮,但强弓硬弩半点也不见得比火器差;‘千绣阁’的‘百里飞梭’狠辣歹毒,防不胜防;‘十里楼台’高手如云,行踪飘渺,一旦缠上也极难应付......
行了片刻,树木逐渐稀少,狗吠声渐响,人家逐渐多了起来,却已到了城东的小村庄,梁榭拦住下田归来的路人打听,逐渐前行,不一时见到前方一户人家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再一问正是景熙煌的家。梁榭来到近前,见一中年妇人穿着孝在灵棚里跪着,时不时起来一瘸一拐接待着前来祭奠的宾客。妇人身侧,灵堂边上一老妪呆呆坐着一言不发,既没有嚎啕大哭,也不接待宾客,这两人想来便是景熙煌的妻子和母亲。
方才在路上,梁榭一直奇怪,景熙煌为何不把母亲和妻子安置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去,反而京城里很多人都知道她们的住处,待到了景熙煌的家梁榭恍然大悟。其实道理很简单,景熙煌穷,比起梁榭的收入少了七八成。他雇不起丫鬟,母亲年迈,妻子又是个跛子,这里生活还方便些好歹有邻里照顾,住的再偏僻些两人真出了意外都没人帮衬一把,况且过日子总得存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会武若不偷不抢,为官若不贪不索,为商若不坑不骗,兢兢业业,一文一文积攒,谈何容易?所以景熙煌一直保持中立,一直不愿得罪人,尤其不愿得罪小人。难,的确很难,梁榭尚有个丫鬟,尚且有个隐秘的居所,可景熙煌没有,尽管这样他还是能够坚持底线,能够保护妻母,要说容易,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灵棚外两侧八名汉子服全孝跪在两侧,叩谢宾客,昨日的周兵赫然便在其中,这八人自然是‘八荒谷’的弟子,景熙煌的师弟们了。谷主钟八垠亲自接待宾客,两名弟子帮着忙里忙外地跑,全然将自己当做景熙煌的至亲。此时宾客多是些邻居,因非是喜丧,也不设宴席,只以汤面招待宾客。众人拜得几拜,说些安慰的话,有的留些礼钱,有的送些东西也就各自离去了。景家人丁稀少,虽有几户叔伯至亲,却只顾三五结群闲扯,念叨不休,尽是一些礼钱多少,家中苦难等问题,孩童等更是玩的不亦乐乎,殊不知有人心痛欲绝。至亲如此,也唯有‘八荒谷’的人和邻里帮衬着打点。
梁榭眼见几个二十多岁的后生不知从何处雇了两个哭灵的闹了半天,自己反倒结群在那谈天说地,有说有笑吹着牛,不禁心下恻然:“连个死人都要骗么?本非喜丧,哭不出不哭便是,又不是三岁孩童,灵前嬉笑,成何体统?”
那哭灵的呼天抢地,放佛比死了亲爹都痛,偏生把景熙煌的名字都念错成喜欢:“喜欢呀,你怎么去的这么早啊,你让我们怎么活呀?......”梁榭不禁失笑,当真是钱比爹亲。
哭灵的这一哭,引得景熙煌的妻子伏倒在地,哭的起也起不来。钟谷主恐这一闹引得其母伤心过度有个闪失,扶老夫人回了屋里,转身便又出来。
那哭灵的两人哭了一会,起身领了银子屁颠屁颠地走了。“做这种事居然也有买卖!”梁榭啼笑皆非,待哭灵的去的远了,四下里看着没有府卫两处的人,便走到灵前。钟八垠忙迎了上来,引着梁榭到灵前叩拜,梁榭叩头起身,八荒谷八人齐齐向梁榭叩头致谢,景熙煌的妻子也向梁榭叩头致谢。梁榭破天荒大方了一次,送了让他肉疼之极的十两银子的礼钱,众人见这人灰头土脸的,脸上沾了不少泥巴,出手竟然如此大方,不禁刮目相看。待收礼人问及梁榭姓名时,梁榭又说是武林同道,不肯吐露实名。
钟八垠向梁榭鞠了一躬,问道:“这位朋友是辉儿生前的好友?”梁榭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称呼景熙煌,心中一暖,回道:“曾有一面之缘,仰慕景大人为人,特来吊唁。”钟八垠道:“‘八荒谷’钟八垠代辉儿谢过这位朋友,请那边用饭,招待不周还望海涵。”梁榭客气了两句,也不用饭,转身便要离去。
正在此时,忽见远处一行人打着灯笼走了过来,大约有七八人,个个衣着鲜明,步履轻快,竟是‘金衣卫’的着便装到了。梁榭心中咯噔一下:“还是来了!他本以为景熙煌之死既然是武经国指使,那府卫两处的人为免惹武经国不快必然会离景熙煌越远越好,以防日后和哪个同侪不和被翻出旧账安上个什么罪名除掉。哪知来的人还真不少,不用问,这自然是‘无根党’想要斩草除根。”眼见’金衣卫’的人就快到了,他这个刚刚刺杀过武经国的案犯心头有鬼也不及避走,忙闪身站在钟八垠身旁,索性当做景熙煌家属。
“钟谷主,我帮你打打下手。”梁榭低声道。钟八垠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转眼间,‘金衣卫’众人到了近前,钟八垠面无表情,像接待普通宾客一般迎了上去。那为首之人报了姓名官阶,径直到灵前叩头,原来竟是‘金衣卫’的一名千户。这七八人中倒有千户一人,副千户一人,百户两人,余下几人俱有官阶。
“千户、副千户都出动了,恐怕‘金衣卫’十四所中至少有一所倾巢而来了,这一战恐怕不好打。京城帮会来吊唁极少,此刻动起手来怕是要吃亏,就不知‘八荒谷’的这几人实力如何,谷主钟八垠既是景熙煌的师父,想必武功不差吧。”梁榭一面估算着双方的战力,一面偷眼向钟八垠瞧去,但见钟八垠面色如常,一一接待着‘金衣卫’众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金衣卫’众人相继吊唁完毕,寒暄了几句,便转身离去了。梁榭越发怀疑‘金衣卫’暗中布置去了。
过了一会,内督府的人也断断续续来了几波,其中赫然便有那三捕司在内。灵前灯火灰暗,仗着夜色的掩护,梁榭又简单易过容,三捕司只与梁榭见过一面,又非刻意相认,竟未认出他来,梁榭暗呼侥幸。
只片刻功夫,内督府和’金衣卫’的相继来了七八波,光是露面的就不下几十人,且多数都是有官衔的,看来‘无根党’果然有所动作。以目前形势来看,前来吊唁的宾客中,江湖侠士,景熙煌的朋友只有寥寥十多人而已,便是加上梁榭和‘八荒谷’众人也不过二十余人,但以‘金衣卫’和内督府前来吊唁之人的身份来看,至少能调动数百人之多。真要动起手来,打是无论如何打不过了,便是逃跑也恐怕不易。偷眼向钟八垠瞧去,只见他面色如常,并无半点异样,照常接待着宾客。
又过了片刻‘九源铁匠铺’的常老九带着两个儿子常学斌,常学宸也带人赶了过来,这常老九武功如何虽不知道,但其打造的暗器却极为厉害,‘金衣卫’和‘谭门’,‘千秀阁’等暗器有不少出自其手下,据说常老九还有一种叫做‘惊掷春雷’的火器,霸道非常,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紧接着八派之一‘谭门’掌门人谭兴德的两个兄弟,谭兴丞、谭兴业带领门下弟子前来吊唁。
又过了一会,‘千秀阁’门下芸娘带着十多名女弟子,手捧着布匹,纸火等物相继赶到。毕竟是女人,想的仔细些,带的尽是用得着的物事。
不到半个时辰,京城八派中倒有三派的头脑人物赶到,既是头脑人物,那定是有所防范,不至于被‘金衣卫’和‘内督府’打个措手不及。梁榭心下略宽,只要大内十大高手不来,府卫不动用火器,大抵还是能够抗衡的。梁榭偷偷向钟八垠瞧去,只见他微微露出些笑意,看来他的想法和梁榭差不许多。
梁榭方自盘算停当,陡然间,背上泛起一阵寒意,杀手的敏锐告诉他,有高手到了,而且不是一般的高手。钟八垠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和梁榭齐齐望去,只见西侧有四人结伴而来。钟八垠功聚双目,虽在夜间,登时视物如同白昼,但见右首之人身材高大背负长枪,左首之人腰间缠着钢鞭,中间两人却都是剑者,这四人行的极快,难得的是步履惊人一致。更惊人的是,有一处数丈方圆的洼地,积水未干,四人不加避闪,昂然踏入,起足之时,四人足底无一见湿!梁榭自负轻功一流,却也没到如此境界。
这样的高手便是一个也极难对付,这一来却是四个,梁榭见钟八垠眉毛跳动了一下,脸色微变,这四人他正常状态下一个也打不过,不知这四人是何来头,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