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起两国战争，坐收渔利。听起来万无一失，但实际上他并无十分的把握。况且，就算是成功当上了蒙舍王，暗杀公主挑起战争这个秘密会让他一辈子深陷入不安和恐惧之中，生怕哪一日就被人拆穿，被百姓群起而攻之，被天下人唾骂。现在被何乐无意中挡下，他心里反倒多了一点踏实感。

“十八年前，蒙舍王一个品级不高的妃子，怀了身孕，还没来得及告诉蒙舍王，蒙舍就发生了宫变。那日，整个王宫陷入了一片恐慌混乱之中，她深感不安，怕腹中孩儿有险，便趁乱逃出了王宫。逃出宫后，她本想回娘家，可她在路上听说：蒙舍王已死，这蒙舍国怕是要改朝换代了。倘若蒙舍国真的改朝换代，她腹中的孩子就成了前朝余孽。”

“一想到这里，她深感担忧和恐惧，她怕她保护不了这个孩子，她怕因为这个孩子连累母族，所以她铤而走险，逃到了邛都，希望能保住性命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她在赌，她赌那个赫赫威名，骁勇善战，赤子之心的少年将军是个心善之人！”

“见到应将军时，她讲了一个富贵人家的主母容不下怀有身孕的妾室，妾室为保腹中孩儿逃出家门的故事。这本是一个没有什么新意的故事，但她赌对了，应将军不仅收留了她，还带她回了京城。”应仕易恢复了些气力，站起身来，声音波澜不惊，没有一丝起伏地讲完了这个第三人称的故事。

虽然这些年来应夫人一直因为此事误解怨怪应将军，但应将军始终信守承诺，庇护着他们母子。应夫人虽百般刁难他们母子，却从未真正苛责过他们，他也从未记恨过应夫人。即便他与应仕中并非是亲兄弟，也不那么亲近，但他依然敬重他是他的大哥。他怀着对应将军的感恩和对应夫人应仕中的愧疚，在应府生活了十八年。就算他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世，他与应府也早已难分彼此。

自从应仕中醒来之后，他就发现应仕中跟以前不大一样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依然纨绔不化，随心所欲，却多了一份通透，然而，他的这种通透反倒是让人看不透。但他却对这样的应仕中莫名有一种信任感，这种信任感没有来由，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那是每个人对于初见之人自我判断的本能。

但他不会单纯到将自己的未来压在莫名其妙的信任感上，他之所以敢说出自己的身世，是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即便应仕中知道了他的身世也绝不会说出去。应将军为他们母子俩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一旦泄漏出去，不论应将军是否知晓他的身世，知情不报，私通外族的罪名必会落到应将军头上，这是诛九族的重罪！他相信以眼前之人的聪慧，不会想不到这其中的关系。

虽然应仕中身后还站着一个高深莫测、不明身份之人，但以方才那人对应仕中的种种保护来看，那人与应仕中必是非常亲近的关系。虽然现在他还猜不到那人的身份，但那人居然清楚地知道当年娘去邛都之事，就凭这一点，那人的身份必不一般。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爹是心软之人，看到一怀有身孕的女子虽身世凄凉却勇敢刚强，难免会对她产生同情心。但何乐相信爹不仅仅是因为同情沈姨娘，就收留她，还带她回京城。在当时紧张的局势下，一女子突然来到敌国，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意图。即便当日不知沈姨娘的身份，次日军报传来，爹也应该猜到她与蒙舍宫变有关。

所以这么多年来，就算是被娘误会成薄情寡义之人，对于沈姨娘的来历，爹也一直守口如瓶。爹心里非常清楚应仕易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他是无人知晓的蒙舍国唯一的王子，蒙舍国注定会因为他的存在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是他们的王权之争，何乐不会傻到劝他放弃，她只是希望不要有太多无辜之人成为他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蒙舍宫变因何而起？”何乐问道。

应仕易回道：“这是蒙舍王室的家丑，知道真相的人本就不多，加之已经过了近二十年，知道真相的人就更少了。但民间传言：蒙舍王专宠王后，王后却不知足，与宫中当值的一侍卫狼狈为奸，后被蒙舍王发觉。因蒙舍王宠溺王后，对于如何处置王后一事犹豫不决。王后为保性命，先发制人，竟下毒毒害了蒙舍王。蒙舍大臣竺傲无意中得知此事，匆忙赶到宫中救驾，却为时已晚。竺傲以为王报仇为由，当场处决了王后。”

每次当她听到有关蒙舍十八年前的这段故事时，心里总是会莫名其妙的难过悲伤。她强忍着不适，表情认真而严肃，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为了不让楚清临担心，为了不让应仕易看出些什么，即便她有他给的药，此刻她也不能吃。

“那你知道的真相呢？”何乐接着问道。

负心女子痴心汉的故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却又显得那么合情合理，合的是世俗感性之情，合的是成王败寇之理。

应仕易道：“事情确实不像传言那般简单，但真相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我只知道宫变之前，太和城和维州兵马调动频繁，原先的安排部署皆被打乱，太和城甚至连守卫将领都被以各种理由换下。宫变之后，竺傲另立幼主，大权独揽，整个蒙舍国落入他手。为安抚九黎族，他将幼主入继给柳妃，并加封柳妃为王太后。”

何乐问：“兵马调动与竺傲有关吗？”

应仕易回道：“有关，当时的兵马调动多多少少都与竺傲有关。”

何乐道：“兵马异动确实能说明宫变是有预谋的。如今看来，竺傲不仅有动机还有能力策划这一场宫变。”

若竺傲真的是幕后主使，那这件事就有了另一种可能：他既想夺权，又不想背负弑君的罪名，便想出此法，将污水泼向王后。等蒙舍王和王后一死，他再适时出场，稳定朝局，反倒成了百姓心中临危不惧的忠臣。

那九黎族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何乐的猜测，虽然以功利为导向的推断并不是所有情况都适用，但是蒙舍宫变这事，若说竺傲上位只是巧合，何乐是绝计不信的。虽然这一切暂时都不可知，但就像楚清临说的那样：只要存在过，有些秘密终究是要见天日的。

而她恐怕要去蒙舍走一遭，才能解开她身上的秘密。

何乐不再纠缠于那些没有头绪的过往，转而将心思集中在应仕易身上，不怀好意地目光紧紧盯着他，却又不出声，应仕易被她看的有些发毛。

他应该很早就开始准备图谋蒙舍之事了，今夜暗杀公主挑起两国争端应该只是他一直等待的时机。且不说他这一身好武艺师从何人，单说他身在魏国，要想在蒙舍培植自己的势力，京城和蒙舍之间必然有一条通畅的传信渠道，而他身边亦少不了自己人。

何乐不知这应府有多少人是他的人，但石志和雪瑶定是他的人。若不是今日撞破他的身份，何乐也想不到所谓的英雄救美竟是别人策划好的一场计谋。将自己人安插进府，对他来说，并非难事。他却选择演这么一出大戏，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若不是对她的试探，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