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西凤,燕长宁下意识皱紧眉头下巴紧紧绷成一条线,压下心里涌起的一股强烈排斥,想也没想目光锁紧棋盘冷冷地道:“没有。”
这两个字没有丝毫温度,堪称毫不留情,这可不是一向以温柔示人的燕长宁的作风。
慕容善有些惊奇的咦了一声,顺势又落了一子,然后略显遗憾的叹息道:“唉,那可真是可惜了,燕小姐肯定知道在东陵想认识个家乡人有多不容易,原以为能在燕小姐这得到法子,却没想到又是空欢喜一场。”
望着她落子的地方,燕长宁目光瞬间阴云密布,额头竟隐隐沁出一层薄汗,紧张之下,说话的情绪也有些不受控制,“什么家乡人!我是东陵人,云姑娘莫要胡乱说话,小心丢了性命!”
这女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谈笑风生间竟不动声色将她逼至绝境,果然歹毒!
“啊?可我听说燕小姐十三岁以前都是在西凤长大的啊?难道是谣传?”慕容善双眸微眯,笑容可掬,心道:威胁我?呵,这世上想要我死的人多的去了,且看你有没有本事撑过我三招再说!
柳昕昕虽看不懂围棋,不过看着燕长宁好似要撑不住的样子顿时就乐了,一时没忍住忘了‘观棋不语’顺着慕容善的话又补了一刀:
“善善姐姐,这你就不懂了,不是所有人都想或者是都有勇气承认自己的过往的。想想自己虽有富贵命,却过了十几年粗茶淡饭的日子,怎么想怎么心塞啊。我看她……唉,估计不想承认吧,毕竟谁知道那十几年有没有做过什么心虚的事情哦~”
燕长宁脸色一沉,怒目狠狠瞪了眼柳昕昕:要你多嘴!
旁边有人抢话道:“咦?不对,我记得宁姐姐以前刚回来时好像有段时间水土不服的,我当时去找你玩时见你气色都不是很好呀?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谁这么识趣?
慕容善好整以暇的顺着声源看去,对上坐在另一桌疑惑向这边看来的苏绾音,慕容善下意识去瞧燕长宁的脸色。
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队友太愚蠢!
慕容善啧啧叹息,落子前顺便瞅了眼貌似是站在她这边的柳昕昕和长孙无月。
还好还好,不算太蠢!
柳昕昕顿时被苏绾音不自知的愚蠢行为逗乐了,但碍于周围人太多,未免传出去落人口舌,她狠劲掐着长孙无月的胳膊憋着笑阴阳怪气的道:
“哎呀,我是金陵人,在自个儿家乡发生水土不服这种事儿哪能随意叫人知道,传出去岂不是很没面子呀~”
“嘶~我去,柳昕昕你手往哪放的?你给本王松手!松手!”
慕容善挖挖耳朵摇头叹息了下身边人太聒噪,嘀咕一句“果真是个熊孩子”后,落下一子,望着对面脸色阴云密布眼神森森盯着她面上却还还要保持高贵温柔笑意的燕长宁,不由都替她觉得心累,当即笑容可掬的给她打圆场:
“苏小姐,那事儿搁现在都这么久了,咱们燕小姐都说没有肯定是你记错了。不过其实我对这事儿也并不十分好奇。”
顿了顿,慕容善有些怅然若失的道:“只是背井离乡来到这里,虽然身边有昕昕这么个妹妹作陪,其实偶尔我还是会念起曾经一起玩耍过的小伙伴们。
对了,还有和我关系最好的表妹。没来东陵之前,家中我与表妹的关系最好,只是她与我家相隔甚远,见面的机会甚少,也就是每年年节时期才能见上一面,她来我家时我必要与她同吃同住,我们还曾相约以后一起去逛都城。可没想到,转眼间我来了东陵。”
燕长宁闻言正要落子的手狠狠一颤,棋子没拿住啪的一声掉落在棋盘上,将棋盘上的布局略微冲散了些。
而她整个人便如同遭雷劈了般当场愣住,身子不受控制的巍颤,额间的薄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结成汗珠,在脸颊上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然后掉落在衣衫上晕染出一小片水渍。
她望着慕容善,眸底似惊恐似胆怯包含着种种情绪,却独独没有心虚。
她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故意恶心她,还是当真知道些密事?
燕长宁想。
慕容善嘴角不着痕迹的快速弯了弯,然后眼神一闪低呼一声,万分讶异的望着棋盘喊道:“哎呀,棋子乱了,这可怎么好。”
话音一落,燕长宁仿佛如梦惊醒,面上闪过一丝惊慌,连忙手忙脚乱的把棋子归位,而后又快速恢复神态,仿佛刚刚失神的不是她般,变脸速度之快让慕容善看着心中都啧啧惊叹不已。
果然是有点心思的人,要不怎能霸着她的身份多年不仅没有丝毫愧疚却还理所当然呢!
长孙无月朝慕容善投去疑惑的一瞥,“我去,燕长宁,你不会是故意的吧?知道自己要输了,故意弄乱,你心思好毒啊!”
柳昕昕:“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毒毒……”
燕长宁柳眉一皱,气势出来,颇有种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众人的意味朝柳昕昕看去:“胡说什么,你快闭嘴,小王爷还在,莫叫人听去闹了笑话。”
柳昕昕噎住:“……”欺软怕硬,这丫的真够没脸没皮的。
慕容善心中一叹,事情似乎越来越好玩了啊。
长孙无月似乎看出了些门道,惊疑不定的拿胳膊肘撞了下柳昕昕,然后朝她瞅了眼:她们俩有仇?
柳昕昕眼神回答:似乎…有吧。不过她们在说什么啊?
长孙无月:说……你蠢。
“……”要不是看你是个小王爷,姑奶奶现在就把你按在地上摩擦摩擦再生热!
摩…擦…生热…呃…
长孙无月噎住,耳根悄无声息的泛起一道可疑的红痕。
慕容善眼神沉了沉,自顾自的继续道:“不过可惜了,我以后都没机会再见表妹了,因为她失踪了。说起她失踪这件事,其实我一直很疑惑的,因为在她失踪前叫人转交了块玉佩给我,说是对我很重要的,有关我身世的。你说这世上怎这么多巧合呢?”
燕长宁闻言倏地抬眸死死盯着慕容善的脸,望着那似乎有些相熟的眉眼,她的脑海霎时涌现出好几张面孔,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阴沉沉、湿淋淋地没有一丝生气。
人的一生当真能一下子就认识很多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吗?
这事儿燕长宁以前不信,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可此时望着对面浅笑盈盈的女人,她顿时有些沉不住气了。
片刻后,她嘴角缓缓弯起,露出森森白牙,阴厉厉的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就算有那么多巧合,可这世道总要讲究先来后到之礼,迟到的就是迟到的,做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顾不得周围有多少人,也顾不得这幅样子被人看去是否会露出漏洞,更加顾不得从此以后自己的形象是否会被颠覆。
燕长宁此时只想掐死慕容善,那张脸她看着极其碍眼!就算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天下千万万人,容貌相似的肯定会有那么几人,她可以说服自己这个女人的脸是巧合,但她身边还藏着一位同年同年同日生的人没暴露出来!
她废了这么多努力才在这金陵站稳脚跟,怎能叫两个来路不明的人搅了她富贵路!
所以只有掐死她才能以绝后患!
慕容善将那隐忍的自以为隐藏很好的杀气收入眼底,漫不经心地轻笑道:“啊,是吗?不过燕小姐多虑了,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不过是觉得对弈太无聊罢了,我哪有什么表妹不表妹的,随口编个小故事愉悦下大家罢了。”
表妹什么的,还别说她似乎真的有?
那隔了好几代的西凤国太后姑奶奶的后人,当算她的亲戚吧……
顿了顿,慕容善又道:“燕小姐这是怎了?这幅模样可是将我的故事听进心里了?哎呀,这可怎好……”
燕长宁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此时才恍然大悟自己刚刚是着了她的道,这女人哪里知道什么密事?不过是看她不顺眼恶心一下罢了。
就算是知道,燕长宁也敢肯定她知道的定不多,所以才会这般用言语试探。
恰是此时,焚香燃尽,胜负已出。
燕长宁想到这里顿时心安,她倏地扔下棋子,面色平静仿佛什么都发生过般干脆利索的起身,淡淡道:“我输了。”
“承让了。”慕容善颔首,笑容饱含深意。
燕长宁倏地笑起来,温柔地如这数九隆冬忽起的一阵暖风般,“原来竟是个故事,我倒是为了故事中的表妹心疼了,年纪轻轻却下落不明,竟不知姑娘故事讲得如此好,不如教教长宁这技巧吧?长宁回去好和母亲说道说道,省的她老人家日日嫌闷得慌。”
又是这般惺惺作态,慕容善叹息,她这辈子最烦的事情就是作戏了,什么时候能撕破脸皮酣畅淋漓的对质一番才叫人心情大爽。
“叫燕小姐因故事中人劳心伤神,倒是我的罪过了。这个请求倒也算不得什么,燕小姐想学,约个时日便罢了,只是这等独门绝技,燕小姐一人学便可,有外人在我可能会害羞的。”
燕长宁道:“多谢,改日长宁必会登门讨教。”
柳昕昕又看了眼长孙无月:学个讲故事,怎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长孙无月两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本王也很想知道啊!
目的达成,慕容善并不想久待,况且这里也忒冷了。
于是神秘的笑笑,看了眼天色扭头吩咐棉凝,“我们走吧。”
说着把两手往袖子里一放,将脖子往披风里缩了下,倒抽了口凉气嘶一声,约莫是真被冻着了。
那边刚结束战斗的苏绾音闻言走过来,一把拦住慕容善,“走什么走?手下败将,赌约拿来!”
下巴微抬,志气高昂傲慢十足。
慕容善嘴角一勾,无声朝燕长宁投去一瞥。
燕长宁脸色一沉,嘴角温柔的笑意有丝龟裂,只很不得把这蠢货塞水里。
柳昕昕道:“嗤,手下败将说谁手下败将呢?你宁姐姐都认输了,怎地你还想来自取其辱?”
苏绾音没注意到周围人嘲讽的表情,驳斥道:“谁输了?宁姐姐?痴人说梦吧,我宁姐姐可是高太傅的……”得意门生。
一句话未完,燕长宁冷声打断她:“闭嘴!”
她面色十分不好看,阴沉沉的,又恼又怒。
生辰宴会被搞砸,今日断不能在搞砸!
若不能靠今日打动秦王府的心,那她燕长宁今生注定就是金陵的笑话了!
但苏绾音也并不是能任由她贬低训斥的人,燕长宁压着心底的反感,面容和善与她耳语道:“是我输了,你若还不服输,自己去与她对弈一盘,但别牵扯我!”
让自命高贵不凡的燕大小姐亲口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实属不易。
苏绾音顿时惊疑不定,“怎…怎么可能?”
柳昕昕摇首摆尾的感慨道:“唉,自信是好事,太过自信就……”
长孙无月接着道:“太过自信就是自负!哈哈,起手中元,够承包本王明年全部的笑点了!”
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偷笑。
“哎呀,我还以为能有幸见到中元,三三,星位这种布局的人大杀四方,啧啧,没想到……”
“没想到却是个屁篓子吧,哈哈哈,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这件事告诉我们:人呐,贵在有自知之明,哈哈哈……”
燕长宁脸色霎时青白交加又羞又恼,气的想把罪魁祸首的嘴巴撕烂,但奈何对方是小王爷,若是柳昕昕她必然不痛不痒回击过去,但是小王爷她不敢得罪。
看着燕长宁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的委屈样,慕容善摇摇头冲柳昕昕勾了勾手:“走了,回去了,冻死了。”
“唉,来啦来啦,早该回去了,本小姐美丽的脸蛋都被冻僵了。”
柳昕昕连忙跑过去挤开棉凝,推着慕容善往岸边去。
主仆三人渐行渐远。
长孙无月站在原地,看着三人背影暗想:这个女人性子不错,若改日父皇因她斥责了皇兄,看在今日这般愉悦他的份上,他定会相帮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