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回家,夕林一直握着珞宁的手目光却看向窗外,抿唇,不语。夕林的眼中神色,比之天空更见苍茫。
沉默将她带回了儿时。8岁时父亲带来一个年轻男子到家里,她记得那个时候,妈妈正给她公主裙上系蝴蝶结。而她的目光却一直盯着跟在父亲身后的男子身上,许是因为好奇,父亲从来没有带任何人来家里啊。
所以妈妈帮她把衣服整理好的时候,她就忙跑进了屋子,一路追到父亲书房,推开父亲书房的门。
父亲在书房里谈事,她并不想打扰他,所以只把门开了一条小缝,探了小脑袋进去。
那是第一次父亲在她眼中失了颜色,她盯着那个年轻的男子看,后来男子突然间,抬起眸看到了她。
她愣了,那是她看过的最好看的一双眼睛,乌黑明亮,像一块墨玉一样。
“哇,太好看了!”她忘乎了所以,说出了声。
也就是那一声打断了父亲,他也看到了她。
“夕林。”父亲突然叫她。
她把眸子从年轻男子身上移开,转移到父亲身上,低头,羞红了脸,两只小手在胸前搅着,怯生生的喊了句:“父亲。”
父亲笑了,招手让她过来。
“哦。”她吃的胖,走起路来的时候,一撞一撞的。走到父亲身边的时候,父亲摸着她的头跟她介绍:“夕林啊,这是你陈诚哥哥,她以后就是你哥哥了!”
“啊?”她惊讶喊出声,笑着看向陈诚,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她一直都盼望着有个哥哥。真好!他和她之间隔着书桌,陈诚在左边一侧,她在右边一侧,那天是她主动和陈诚问好,她说:“陈诚哥哥好!”
陈诚看她的目光很友善,回应她:“夕林。”
后来陈诚来家里的次数多了,她却发现陈诚并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那个时候她并没有什么年龄的概念,不知道这相差了十四岁代表着阅历和成熟。
每次陈诚来的时候她的话都特别多,把自己的好吃的全都拿出来给陈诚。
有一天午后,她把自己珍藏的曲奇饼拿出来和陈诚一起坐在主屋外的台阶上吃。她问陈诚,“哥哥,最近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陈诚摸摸她的头说:“丫头,对于哥哥来说,好玩儿的事情就是工作,我讲给你听?”
她点头。
随即他便讲到一些有关于投资收购的问题,夕林发现,陈诚不光长得好看,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好听。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但很有质感。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不叫质感,其实是忧郁。
忧郁什么呢?
她现在知道了,忧郁本是一层灰暗色,因他的那段经历。
她拿了一块曲奇饼送到陈诚嘴边:“哥哥,吃。”
陈诚是拒绝的,他说:“哥哥不喜欢吃甜食。”
她撇撇嘴,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好吃的东西没有人跟她分享,再好吃也变得没味儿了。她也不吃了。
陈诚摸摸她的头,把她放到盒子里的曲奇饼拿出来塞到嘴里,笑着说:“恩,很好吃。”
她抬起头,满脸疑惑:“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逗你玩儿的。”陈诚说。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男生跟女生不一样,男生都不喜欢吃甜食。
陈诚真的很尽心的照顾她,教她做风筝,放假的时候,带她出去玩儿,开家长会时,他也会去。
他拿着她的成绩单看到上面的双百,会夸她:“我的夕林真棒!”
下雨天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过马路,有的时候还会背她。生日的时候会精心为她准备礼物。
他说:“不管什么时候,哥哥都会保护你。”
夕林的眼睛湿了。
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双手,珞宁把她揽在怀里,无声的安慰,她合上了眸,眼泪掉了下来……
陈诚,再见!
回到别墅,等待夕林的是珞宁的秋后算账。
卧室里,夕林坐在床畔,看到沉下眸的男人,一脸赔笑:“嘿嘿,老公。”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某人不吃他那一套把外套脱下来,放到一旁的沙发上,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夕林看他这架势,不由的咽了咽唾沫,不会是要打她吧?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地板上铺着薄毯,那人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来,每近一步,她就心慌一分。
那人把双手撑在床两侧,将她包围起来,气压很低,沉着脸开口:“说,答应过我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去?”
夕林躲不过去,用手按着头:“哎呀,我头疼。”
珞宁撇撇嘴,把她的手从额头上拿下来:“别装了!”
夕林泄了气,求饶:“老公。”
珞宁:“没有用。”
没有用,那该怎么办?夕林苦恼中……
这时候,珞宁突然开口,只是声音稍微有些沉:“珞夕林,太过相信别人,有时候也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珞宁起身,看了她一会儿,颇有些无奈,千言万语,却都堵在了嘴里,最后只说了句:“我下楼去做饭,头疼的话,你休息一会儿,等好了,我叫你。”
珞宁做了些夕林喜欢吃的菜,上来叫她吃饭。餐厅里,夕林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珞宁赶着往她碟里夹菜,都跟不上她吃。
最后他急了:“你慢点,有没有人跟你抢。”
她往嘴里赛一块排骨,囫囵不清的跟他说:“我饿了。”
是啊,饿了,从昨天下午一直到今天下午,是饿了。
她多吃是一件好事,可珞宁却暗了眸,像是一场表演,她在他面前,卖力的表演着吃,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一些东西。
不去想,不心伤。
祁连来医院的时候告诉他,为首的绑架犯汤姆斯的尸检报告报告出来了,法医在他的左眼里取出了一根钢丝发夹,他问过其他几名罪犯,他们口径一致说是被绑架的人插进去的。
他知道陈诚在她心中的分量,当时听完了祁连的解释,说不嫉妒是假,心里极不是滋味才是真。
为了陈诚她竟敢冒着犯罪的危险,命都可以不要了。
她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吃到了头发,他帮她别到耳朵后面,起身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拿过来放到她面前:“喝点水,别噎着。”
那水,她没问烫不烫,端起来就喝,咕咚咕咚的,似是渴极了。他移开了眸,无法在看下去。
后来终于被卡住了,水窜进了呼吸道里,不停地咳嗽,他帮她拍背,她却哭了。
“为什么?”她开口。声音很小,眼前已是一片水雾迷蒙,抬起头看他的时候,眼泪掉了下来。
她说:“为什么伤害我们的人往往都是我们最亲的人?我视他为兄长,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沾上那些东西?”
为什么?
他不知道。大概是每个人的选择吧。
他捧起她的脸,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墨色的眼里尽是疼惜,温和开口:“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要走,陈诚和我们想的不一样,或许他有他的世界。戒毒所里有专业的医生心理导师帮他,你放心他会挺过去的。”
夕林靠在他怀里,唇角无声上扬:“只是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他拍着她的背。墨眸幽深:有些事情已是注定的,他们都只是拥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人情世故,来来往往,有的人会陪伴一生,有的人只能陪伴一时。从这一刻起,陈诚便是珞夕林人生中的过路客,以后她的风景不再有他。
往后的那几日,珞宁留在北京坐镇“柯林”要调查出究竟是谁勾通泰方,出卖“柯林”。
当集团内部一片忙碌的时候,那个叫moon的泰国女人竟找到了北京来。
不过她找的不是珞宁,而是珞夕林。
那日午间,她和夕林坐在一家咖啡馆里,女人那一双眉眼,从坐下开始就一直盯在夕林的身上,打量着她。
夕林给moon的印象是:容颜清淡,但五官却长得极好。衣服颜色也偏素色,不似她选的鲜艳,moon觉得有些浪费。
“中国女人很素。”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她不会说中文用英文说。
夕林垂眸看了下自己的这身装扮,再看女人的,鲜艳妖媚,与她比起来,她可不就素了吗?
moon端起果汁,用吸管吸了几口,那指甲是做过的,有钻石镶在上面,夕林看了一眼,觉得她那手,其实不应该称作为手,应该被呈在博物馆某个柜台里,用玻璃那么一包,供人欣赏。
瞧,多么璀璨的一只手。
她和她是在柯林的楼下相遇,那时她刚从办公楼里面出来,这女人就笑着迎上来了:“你是珞夫人吧?你好我是moon,珞董在泰国的合作伙伴。”
夕林一向不参与珞宁的公事,但这位泰国合作伙伴,她却是有所耳闻的,皮包公司,严重不实,原来就是她。
夕林上前:“小姐,你要是有公事要谈,就进去自己找人,恕不能奉陪。”
说完她便要走,可是女人竟拦住了她:“珞夫人,我们董事长已经进去谈了,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想和你谈谈珞董这个人。”
女人提到珞宁的时候,眼里多了一丝妩媚。直让夕林看的不舒服。
“这位小姐您到底要说什么?”夕林在女人浑身香味的熏鼻下终于开口。
女人笑:“忘了做自我介绍了,我叫moon,”她故意气夕林:“在芭堤雅的时候,我和珞董有了一夜。”
这女人是个尤物夕林必须承认,前凸后翘,鼻子眉眼皆是上乘,挑不出任何一点瑕疵来。
虽然没有去过泰国,但泰国的人妖却是鼎鼎有名的,这个叫moon的女人,近看远看都像是“做”出来的。
她不知道一个女人的胸到底能大到什么程度,但想她这样的却有些过了。还有一点就是当她盯着她胸看的时候,她竟一点避讳都没有,好似并不是她自己的。
“那,moon,我男人他身材好吗?”夕林开口问。
moon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当即愣住了,因为在泰国,如果丈夫背叛了妻子,小三早上门来的时候是会被妻子暴打一顿的,她就曾见过,一个小三被正妻打的毁了容,怎么到这个中国女人这里,她这么镇定,难道中国和泰国的风俗不一样?中国女人很乐意自己的男人有外遇?
“你不暴躁如雷?”moon看向她面前并未动过的果汁杯,“你不应该拿果汁泼我吗?”
夕林想问:你是猴子请来的都比吗?
转眼,moon又笑了:“你们中国女人真大方。”
夕林回敬:“不是我们中国女人大方,是你这个外国女人不请自来,大方承认你勾引了我男人,倒让我很好奇接下来你要怎么自圆其说。”
这句话夕林用泰语说的,让女人吃惊了不少。
“你会说泰文?”moon问。
夕林不否认却反击:“你连中文都不会说,知道有一晚代表什么吗?我可以解释给你听,有一晚你在芭堤雅,有一晚你在你家董事长的床上,有一晚,你和他做完事情之后,跟着他一起谈判,见到了珞宁。这些都是有一晚。”
夕林的泰语说的很流利,很污的话,她也会说,不仅如此,她还将手伸过去,挑起moon的下巴,啧啧两声,言语轻佻:“你这样的美人,别说是男人了,就算是女人都想忍不住犯罪。若是他控制不住也是情理之中了。”
这话里多有试探,果然moon忍不住了,挥开她的手:“滚开!”
打她的那一巴掌很用力,与一个男人的力道无差,这一巴掌也证实了夕林的想法。
moon是泰国的人妖。
可怜她家珞先生被人妖非礼了。
moon失去了耐心,当着她的面儿搭起了腿儿,手在面前一挥:“妹子,你不害怕吗,那样的老公?”
原形毕露让夕林想笑,却忍着问他:“怎么了?”
moon说:“我那天晚上是想勾引你老公来着,也把他一副扒了,可是我却看到他身上的伤疤,哎哟,太可怕了,你们晚上那个,你就不排斥?”
夕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你是变性人,你和你们董事长在一起的时候,他可曾嫌弃过你?”
moon大惊,捂住嘴巴看了左右,然后才小心翼翼的爬过来,问夕林:“你看出来了,我都做了手术好几年了,外人看不出来的。”
夕林没说话。
后来moon告诉她:“姐姐我不是家里没钱,姐姐我是想做女人才去做了变性手术。”
夕林:“可是我听说做了变性手术的人,寿命会很短。”
“whocares!”moon大手一挥,汉子的气质表现的淋漓尽致,“只要我喜欢就行。还有我们董事长,他一早就知道我是个变性人,当年参加选美的时候,还是他帮我上了第一名。让我火了好长一段时间。在泰国,变性人没有那么隐晦,甚至还可以自由恋爱。
后来,和他在一起后,我问过他是否介意我是个变性人,他摇摇头说不在意。他有个老婆,但命很短,一早就去了。他也没有再娶,我们两个就这样在一起了。白天我陪着他,晚上他陪着我。我知道自己生命短暂,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至少我在活着的时候还有他陪着。”
咖啡馆里来来往往的人,任谁看见了都觉得那是两个女人在聊天,没人会想到她面前坐着的其实是个男人。
夕林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能带给她更多的认知。以前,人们常说,爱情不分国界,现在她还知道了,爱情原来也可以不分性别。在大多数人还没有能接受这些的时候,moon用她的经历告诉了她。原来这也是爱的一种方式。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有些愣,突然间一双手拍在她的面前,抬眸便看到了moon一张妖艳的脸,只是那声音与之不协调:“妹子,我的故事已经告诉你了,你套我的话也够了吧,现在可以同等交换,说说你和你那位了吧!”
夕林勾唇一笑:“你想知道我不想说,怎么办?”
moon站起来,用手指着夕林,指尖发颤:“你,你你,你们中国女人太狡猾了。”
夕林喝了口果汁,心情甚好,抬眸冲着moon那张生气到扭曲的脸,微微一笑:“是你们泰国人妖太笨了吧!”
夕林从包里掏出两张人民币,放在桌子上,而后起身,对moon点点头:“我先走了!”
回到家的时候,珞先生已经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见玄关处有响动,从报纸上移开眸,刚想开口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却见夕林提着大包小包,进门之后把它们放在地上,换鞋。
“累死我了!”夕林抱怨。
他的心情竟出奇的好,这丫头向来不喜欢购物,不喜欢大包小包的,今天倒是头一回,某人走过去,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她面前问:“购物去了。”
“嗯。”她点点头,指着地上的大包小包,“买了不少呢?”
“都是些什么?”他问。
她却摇头:“不知道,看上什么顺眼就买什么了,有许多都是售货员推荐的。”
她已经穿好了鞋吆喝着可是了便绕过他去餐厅倒水喝了。他帮着善后,把那些大包小包的提了过去。
夕林站在厨台前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的喝下去,回眸看见珞宁,笑嘻嘻的问:“珞先生,你的左右两边脸还疼吗?”
“啊?”珞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夕林已经捧起了他的脸左看右看,“已经好了。”
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珞宁担心她逛街忘了吃饭,便问:“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夕林放下水杯,走到客厅沙发上做下来,招手唤他:“来来,过来!”
珞宁摸摸眉心,总觉得今天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向夕林走过去的时候,步伐非常慢,好似犯了错一般。
报纸占了位置,夕林把报纸取开,让他坐下来。
珞宁坐下,满身紧绷。
夕林也察觉到珞宁的不自然,用手撑着下巴,眨着一双好看的眼睛,一脸无辜的问:“你怎么了?”“没事。”
她的眉眼越是单纯好看,他就越是要倒大霉。果然,夕林突然开口:“工作上的事情处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