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乔的内伤没有一点好转,他本可以不顾一切,找一个只有他自己的地方,再慢慢调理伤势。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肖泉找到了他。
在王子乔的心中,肖泉是位中规中矩的人,甘心付出了十年的光阴为赤文宗看山护门,到头来没有一句怨言。王子乔对他的好感似乎要比危离行亲近一些。至少肖泉来的时候,王子乔在微笑,等着他站在自己面前,还主动跟他说第一句话。
王子乔作揖道“肖泉师兄,久不见君,武功身法竟已一步千里,可贺可贺,别来无恙?”
肖泉笑道“乔师弟,我好得很,可我观你的内伤煞是反复,恐怕已反复三四回,一回更重一回,碍不碍事?”
王子乔道“肖泉师兄找我,所为何事?”
肖泉道“就长话短说,只有你能表率赤文宗与会金华剑盟论道,现在就走。”
王子乔道“不必想,这又是师父的意思。”
肖泉道“乔师弟,事不宜迟,你该劳动劳动了!”
王子乔的悲目盛添了两分,慢慢道“我内伤深重,已不能动剑,现如今同行尸走肉,师父此举,我又能做甚呢?”
肖泉道“乔师弟,你这问题我答不动,恐怕也只有师父知道了,我还是那句话,你该劳动劳动了!”
王子乔不再说话,继肖泉之后,赤文宗的好手陆续来到,一个一个的望着他,那种眼神如同望着赤文宗的宗主,谦卑,恭敬。王子乔不喜欢他们这么望着自己,于是悲目盛添到了三分。
好手们作揖相对,齐声共发,腔气洪隆:“乔少宗主!”
王子乔一愣,心中暗道:乔少宗主?师父为了今日,真的煞费经营,苦心了,他实在是苦心了!这么说来,至少他与金前辈的比武还未胜负,倒是好事,想不到他事先早已安排了一切。
肖泉又道“可惜,你们的声音打动不了少宗主。”
好手们再次作揖,共声道“乔少宗主,请您劳动大驾,奉师尊之命,我等誓死追随。”
王子乔悲目添到了七分,轻轻道“师尊之命!师尊之命!既是师尊之命,就按师尊之命吧。”
肖泉听见,轻轻地笑了。
金华剑峰,该来的都来了,这一次剑盟论道,比以往少了许多旧人,多了好些生面。画符教的二姑二婆,以往来得不赶早,也不赶晚,这次来得很早,但缺了一姑二婆。此时宗权秀听报,不该来的也来了,洛神殿的人,只是他们还停留山下,行动频频交接。
宗权秀不怕有人来,只怕人来了却不上来,他总不希望潜伏山下的人越来越多,上山的人越来越少。不过能目睹画符教的人上山,他心宽了不小。
他笑了笑,忙于上前作礼,道“奉师婆早早驾临,只怪权秀万般疏忽,恕罪,恕罪!”
妙龄天婆笑着回礼,道“宗掌阁万万也想不到的,老妇这次竟早早到来,无罪无罪!”
宗权秀道“实不相瞒,师尊远游未归,不然定会亲迎奉师婆。”
此时,花想容婉婉道“宗师兄,他……他还好么?”
听言,宗权秀已心情悲愤,只恨自己无法一分为二相助小师弟。道“容姑娘,小师弟他…至今未归!”
花想容已然知晓一切,不胜悲愤,黯然失色。她歉歉地道“对不起,宗师兄!”
宗权秀道“无妨,无妨!”
妙龄天婆暗中吃了一惊,听宗权秀所言,定然不假。金华剑盟论道历来重与泰山,而今金仙证,路逐惠二人皆不在镇,不少江湖人马齐齐落脚山下,莫非他们不肯上山是要翻云覆雨了吗?
妙龄天婆已然心中彷徨,如今是进是退,全在自己一念之中。宗权秀听报又来了人,只是几位江湖浪人,于是告辞妙龄天婆,准备笑脸相迎。
妙龄天婆正苦于心事彷徨,宗权秀一走,倒让她清净地想想如何进退。想来想去,自己终究老来入土,不妨问问年轻人的想法。于是问道“容儿,你谈谈看法,金华剑宗如今怎样?”
花想容不傻,知道师傅发问的真意,也知怎样回答,说道“师傅,既然来了,又何必想这些?”
云想依偏偏要戳破问题,格格道“依我看,金华剑宗这次完了。”
妙龄天婆嗔了她一眼,斥道“造嘴胡说。”
然而妙龄天婆只道这四个字,心中也有相同预感,可以说她并非真斥云想依,甚至她更想听听云想依的说法。于是道“既然你说了看法,为何不再讲讲。”
云想依格格一笑,道“师伯,你现在严肃不起来了吧,觉得你师侄女聪明了吧?”
她跳到妙龄天婆身旁,慢慢再道“山下的人何止数万,又不肯上来,这不最好地证明金华剑宗已经失了人心吗?如果金华剑宗不能说明路逐惠是清白,不能说明飞星崖的唐灵人,玄空门的黄梦奇,墓门的邵师天,北门的儒流寒,等等…等等怎么死,还能在江湖群豪面前振臂高呼吗?”
妙龄天婆道“理是这个理,可是金华剑宗对咱们有恩,喜神诀因为路逐惠失而复得,又该何去何从?”
云想依道“这也难不倒你师侄女,只要师伯愿意,咱们画符教就装做什么也不懂,审时度势,随波逐流。”
妙龄天婆非但听进耳朵,还听进心里。而花想容此刻,默默地不说一句话,她听得清楚,心里更明白,或许她很美,但她的美却有缺陷,正是美得不容瑕疵这一点。
该来的人不说话,不该来的人来得又快,又说话。洛神殿的人没有规规矩矩地来,宗权秀以为他们的到来如同他们的行事风格,事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一忽而至,纷纷从四面八方落下来,又像炫耀他们一个一个的身手本事。
众人望去,感到在首的那位十分不简单,身法比任何人要快不止数十倍,忽然而至,前一个睁眼她还在远方,后一个闭眼她就来到,仿佛她从天上走要比在地上走更正确,更适合她,否则那妖娆高美的身段,曼妙无双的线条,走地面就配不得她的高贵和美丽,又怎能衬托得了她如仙如神的气质。
临近,她又放缓身法,轻飘飘地,慢慢地落脚。她一边说道“金华剑宗掌事的哥哥,我这样的到来你以为如何,欢不欢迎?”
宗权秀道“虽说不讲礼数,但能目睹神女这样的身法武功,礼数反而不需要了。”
妖娆女放声一笑,悦道“神女?你说我是神女?那就借哥哥你的吉言,恐怕也快了。”
宗权秀道“这么说我称呼错了,阁下并非洛神殿的神女?”
妖娆女娇滴滴地道“人家不是说了嘛,借你吉言,什么是借你吉言呢?人家不是还说快了吗?”
宗权秀悄悄地反复打量,才知此女确非神女,道“恕宗某眼拙,竟以为是洛神殿神女惠临。”
妖娆女娇滴滴道“宗哥哥,你这样偷偷地看人家,难道心怀人家吗?”
宗权秀面容一热,脸皮一红,心道这女子竟不要脸,众目睽睽,江湖众客都不是聋子,她来此胡言乱语,岂非使得众人瞧轻自己,瞧轻了金华剑宗的人。于是道“望姑娘莫要造谣,请问芳名高姓?”
妖娆女嫣然一笑,道“你看,你看!宗哥哥又口是心非,一见人家就问芳名。我的芳名可不容易知道,更不容易记住,不过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不但让你知道我的名字,也让你记住我。”
宗权秀道“姑娘既然不肯说,便不用说,可别爱造嘴诬陷。”
妖娆女又嫣然道“可我忽然想说了,并且我还要告诉你这个办法。”
宗权秀道“哦?是什么办法?”
妖娆女口吻忽然转为淡淡无味,道“比武。我赢了,金华剑宗归我,你赢了,我的一切归你,包括我的心,我的人。”
宗权秀仿佛遭到当头一棒,这一棒敲得自己天旋地转。如宗权秀这般中规中矩的人,比武二字倒是不惜,但妖娆女后面一句,仿佛已经夺了他的命。他红着脸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妖娆女嫣然道“哦?又为了什么而不可呢?宗哥哥要不敢,可叫敢的人与我比武,比如金公仙证,又比如路少,路逐惠。”
宗权秀非庸辈,早已听出她来之不善,若与她比武,自己倒是不惜,可关乎宗门大事,定然样样不妥。于是道“金华剑盟论道,本来是为‘论道’二字而设,允许任何论道切磋,包括比武论道。姑娘若想比武,宗某只代自己上阵,却无法代整个金华剑宗上阵,可姑娘若出言不逊或另有意图,宗某绝不相容。”
妖娆女道“各位江湖道友,你们看,你们看!金华剑宗的宗哥哥听不得女子家的真心话,明明看了人家,却要凶人家,你们可得给我评评理,是他负我,还是我负他?”
众位来客就纷纷猜测,交互私语:莫非宗权秀真负了姑娘家?莫非宗权秀这种君子也有不君子的时候?
猜测越来越深,越深事体往往越大。于是乎,原本盛名大落的金华剑宗,再因为妖娆女娇滴滴的几句煽动,更跌入了冰窟。
宗权秀怒火悄升,深知该女留下不得,需马上送客。于是道“姑娘可知我金华剑盟不论是非之道?满口是非事,定是是非人,对待是非人,我金华剑宗只有二字。”
妖娆女好奇,道“哪二个字?”
宗权秀斩钉截铁,道出那二个字:“送客!”
妖娆女啧啧道“你看,你看,金华剑宗的宗哥哥又爱生气,你负了人家,人家还不记仇,你如今还当着众多江湖道友的面赶我走,岂非明目张胆的负心郎一个么?”
宗权秀已听不得,更听不得的话还悄悄来自江湖众客的责问。
一名儒侠慢慢站出来,讽笑道“宗掌阁,既然这位神秘的娘子邀你比武,不妨也顺便让众位开开眼,一睹金华剑宗神功能辈的风采。”
此人是一身儒袍,四方脸的模样,倒不算偏偏儒雅的君子,脸上也没有多少英气,只是穿着打扮颇为讲究,使他看起来也像偏偏儒雅的君子。宗权秀一眼望到他,已经知道他的出处。
宗权秀拱手道“尚未请教,敢问阁下是飞星崖哪位道兄?”
该男道“好眼力,百里招魂。只是我听说金华剑宗的人本事都不小,可不光眼力好,该不会小小的比武也不敢吧。”
宗权秀再拱手道“宗某愈鲁,还望阁下说明白些。”
此时,又一男豪放道“百里招魂是说,你金华剑宗能力挑江湖各个流道。就算台面上这位姑娘不与你比武,我也会,还是生死各安天命的比武。”
众人一望,该男左手提一把剑,背上背一口青刀,贴身的普通衣饰更显他上身壮实的精肉。这么精干的躯身,再让他生一副不怒而威的悍容,叫人一看总觉他时刻都在发怒。
宗权秀只能拱手,道“哦?还请北门的道兄讲究个说法,为何‘生死各安天命’?”
该悍男道“你可知我叫什么?”
宗权秀又只能拱手,道“斗胆请教!”
该悍男竟不还礼,宗权秀早已猜到事必有夭。就听悍男道“儒血厚,现在你知道了。”
宗权秀道“多谢!而宗某竟不知儒道兄何故咄咄相逼,非要生死论道?”
儒血厚道“明人不说暗话,也不做暗事,只因为我父亲名字叫儒流寒,想必你已懂。”
宗权秀道“还恕宗某不懂,只能说理解。”
又一人高声笑道“那邵师天,邵师君二位,想必宗掌阁一定想得起来。”
宗权秀听言,望到他,倒是有几分英气,衣冠尤其华秀,显得他的家资背景丰厚不凡。宗权秀知道他的笑并非真笑,而另有含义。果然他又道“若宗掌阁不懂,可不能说明路逐惠不懂,更不能说明金仙证金老前辈不懂,不则只能说明他纵容路逐惠杀人劫掠。”
宗权秀又得拱手,道“原来这位道兄是墓门的朋友,请教。”
该男道“邵随皇!今日也想讨你金华剑宗的把式,也好知道我父叔二人死在怎样的手段之下。”
宗权秀道“原来如此,墓门的事我也听说,邵随皇道友言下之意使人不敢苟同,你来与会金华剑盟,我宗欢迎之至,可你来讨说法,恐你入错了门,来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