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我暗地里调查过,这次瘟疫的起始应该是水源。”
“雁门关诸位百姓家里的水井,一到冬天便容易枯竭,而今又正逢春夏交替之际,恰是那些阴生之物暗自生长之时。”
不得不说,九寒的这番话刚巧点醒了此刻已经陷入了沉思里的余振。
他端坐在那里,忙着给外面那些流民诊脉的同时,又不禁抽出时间来思考,究竟要怎样的药方才能让这一次来势凶猛的瘟疫平息。
其实,在九寒看来,真要做到防治瘟疫的第一步措施,无外乎就是将感染人群和非感染人群分开隔离起来,然后再进行分区的观察和对症的治疗。
当然,这在后世是常见的防治手段。
不过,她的这些话,拿到眼下来说,已经是相当先进了。
很快,九寒就想办法通知了丁香,让她去府衙里带人过来,并且挨家挨户的对这些百姓们进行分诊,但凡疑似沾染上他们现在这种瘟疫的,则必须要进行隔离治疗。
同时,雁门关的百姓,无论进出何地,或者接触过何人,务必记得勤用丰山那边专程采下来的艾叶,熏手熏脚。
府衙门在日常确定了雁门关的百姓们日常生活里,已经大都具备了这些步骤之后,这才能稍稍放松对他们的看守。
而至于病患这边,在他们有了对正常人的防治措施之后,单单要治疗起他们问题倒不太难。
尤其是,九寒在找到了这场瘟疫的源头之后,她很快便和余振一起,开始对他们对症下药。
凡是身上开始出现红疹、呕吐现象的人,皆要及时预防其高热的发生。
而在已经经历过高热这一段的伤患而言,则需及时的进行降温,以汤药镇咳,退热等多步处理。
在那巫师走后的短短两天之内,九寒已经和余振他们一起,把这雁门关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雁门关的府衙都不得不对九寒的手腕儿,称上一声服。
只不过,这样有秩序的日子没过上几天,找麻烦的,很快就上门了。
最先找到这里的人,赶巧了,还正是前几天九寒无意中所窥探到的那家。
而当他们找上门的时候,九寒单单只凭自己周身的灵力一扫,便已经感知到眼前这几人的身体状况。
她不由得赶紧叫人将医馆门前清了场,紧接着,还没等她主动开口和他们这一行人交涉,谁曾料,他们竟先欲语泪先流地一股脑就把他们一家近日来所受的委屈,全都道尽了。
“余神医!余神医!你快救救我们一家人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们一家人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得“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余振一看他们这副样子,便不禁暗地里叹了一声,然后面露难色。
他垂了垂眸,赶紧三两步走上前来,试图一把扶起他们,说道:“医者父母心,你们不用这么求我!”
“快起来,快起来!诸位烦请起来说话!”
哪怕是有了余振的这么一托,但他们这家人仍旧牢牢跪在地上,没人愿意起。
这家当家的男人姓刘,他一眼看余振终于肯朝他们走过来了,不由先是朝他定了定眸,然后紧接着,却是令人防不胜防的直接朝着他磕了三个格外响亮的头。
余振见到这一幕,哪怕是心里有再好的脾气,也不得不差点儿生气了。
他叹息一声,说道:“你们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真是来找我治病的吗?”
“你们既然如此诚心求医,我又不是不治,你们这是怕什么?”
然而,当家的男人听了他这话,却是朝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然后双眸含泪,目光艰涩的抿唇说道:“余神医……实不相瞒,就我们一家人现在如此凄惨的状况,您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只不过,你定然想象不到,早在三天前,我们一家还是好好地!哪里会……哪里会这样!”
当家的男人把话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不禁开始有了些哽咽。
余振见此更是动容,他手上终是运力,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扶了起来,说道:“起来跟我说话。”
男人这时倒是没再和余振计较这些虚礼。
他把话说到情深处,不由从面上流下两行泪,十分疲惫的说道:“余神医,来,请容鄙人先给您说一下,跟随我来的这几位,这位是我母亲,这位是贱内,这位是我家老爷子。”
“劳烦您看看,他们就在三天前,曾接受过那位传说中的巫师的神力沐浴。可是谁曾料,他们这一回来,竟然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特别是在下妻子,就她,如今不过二八芳华,究竟是何故,才能让她一夜之间白发,形容七十岁老妪?”
“余神医!余神医!在下早就听闻您医术高明!烦请您这一次定要出手救救鄙人一家血亲!”
这位当家人的一番话说完,无不让在场的人动容。
尤其是早前府衙里派过来护住医馆安危的人和大商的秦王世子,他们许是根本就没有想过就在这世间,竟还有这等奇事。
而在此之前,早已对南蛮一族巫术略有了解的九寒和余振来说,他们如今所看到的这副样子,恐怕该不是在这场瘟疫所带来的后患里最为让他们吃惊的东西。
果不其然,就在这之后,雁门关里前几天悉数受过那位金巫师所谓圣光沐浴的人们,或多或少,身体里都有了毛病。
而这一场瘟疫,于九寒和余振而言,本身就已经够累了。
但他们却是着实也没有想到,那姓金的人,居然真有手腕儿,能对他们这里这么多百姓,弄出这么多花招。
最近这医馆里,九寒和余振二人每天都忙着给流民伤患们配药。
“草豆蔻三钱,桔梗一两,紫苏叶五钱,再配以乳香、建神曲、桃叶、兔骨等二十多味草药,一起煎服,其汤汁以入药。”
有时候,医馆里忙碌起来,是余振把脉,九寒抓药。
又或者,九寒一边诊脉,一边直接手写着方子,然后余振让秦王世子这个常常“无所事事”的人过去给他们拿药。
这一段时日,对九寒和余振而言,无疑是忙碌而又充实的。
于大商的秦王世子来说,他今生能拥有这样一段回忆,同样是难能可贵。
他有时候忍不住望着那抹穿梭在这些伤患当中的浅色身影,施以微笑。
但当她只要稍稍一往他这边回眸的时候,他便赶紧的再度绷住了自己那张看起来十分冷峻的脸。
不过,子伯国雁门关的百姓们,在经他们这样强势而又不是柔和的手段诊治下去之后,待瘟疫一解,几乎很快便把他们些人给传成了活菩萨转世。
而至于那中途串了个场,还是一味前来作恶的巫师,则被他们十分贴切的形容成了神话里恶魔的化身。
九寒对于雁门关百姓们这样敢爱敢恨的情绪,多少是有点无奈的。
只不过,这边事情一结,九寒就开始被她身边的侍女丁香催着回子伯国的京都。
据说是,她好歹堂堂一位养尊处优的公主,如何能和这些难民们同流化之?
再者,如今她已及笄,该是到了回归朝堂,听任自己父王母后议亲的年纪。
九寒从一来这里,几乎便一直待在雁门关。
如今,她对子伯国的雁门关和这里的百姓,俨然已经有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
且不提,她这要辗转回京,该如何跟余振和秦王世子交代。
单就是雁门关府衙这边,一个不舍加高兴,竟然无意之间,就把她一直以来所苦苦隐瞒的身份,直接一下就给说漏了嘴。
当九寒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要说心里不气,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又没别的办法。
再者,雁门关的府衙虽然早前流民一事,瞒而不报有罪,但其罪不至死,再则,其后,他治瘟疫有功,朝廷为了安抚人心,又如何舍得将他贸然论处。
所以,直到九寒临行前,雁门关的府衙,倒是一直都安安稳稳的戴好了他头上那一顶乌纱。
九寒对此笑而不语,府衙则是因为心虚,只要一见到她那样的笑容,便开始不自觉地两腿打颤。
“九玹公主,您这怕是该快要摆驾回朝了?您在咱们雁门关这里有功,您看,现在您要走,小人是不是该给您好好地在这府衙里专程为您设一道宴?”
府衙脸上笑着的谄媚,让九寒瞧见了,倒是隐隐觉得有几分有趣。
不过,终究,她是挂念着到底该如何回现实世界的,而并不想一味地被困在这里。
雁门关一行,让她隐隐窥探到了这里与外界的几分联系,但她却总觉得这不是全部。
于是,现在,她倒也安安心心的准备再去子伯国京都那边仔细看上一看,说不定,这机缘一到,就真该是她回去的时候了。
而她眼下,最该为此忧心的,怕就是她的父母。
如果这环境里面的时间,一旦和外界的时间对等。
她怕是这段时日,定要让他们操心许多。
但九寒无奈,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思及此,九寒不由得敛了敛眸,对雁门关的府衙说道:“我……咳,本公主要回去的安排,一切从简,不用那么兴师动众。只要该知道的人知道,我临行前,交代你的那几件有关流民处置的事,你再给我办好……”
九寒在这里一件一件事无巨细的将她最近待在雁门关里所悟出来的治世心得给说了出来。
这会儿,雁门关的府衙也听得头头是道。
他在心怀庆幸的同时,又不免对他眼前这位公主心存感激。
毕竟,她的到来,可是他的福音。
也是她,彻彻底底的颠覆了往日里那些寻常女子在他心目中的看法。
雁门关的府衙听完九寒一席话之后,不由张口对她大赞,“九玹公主,您定是一位心中非常有沟壑之人。我等寻常人,焉能与您比?”
“如今,听尔一席话,日后所能够做的,不过努力达成您心中的期望罢了。”
“在下实在不才,纵使为官数载,也不及公主您几天几句点拨。”
雁门关府衙的这番话,在九寒听来,实在是过谦了。
她其实也并没有他所认为的那般厉害,无外乎她在几千年后世的那些经历,能比他们现在这些“古人”能多多少少更加的懂一点融会贯通罢了。
九寒在这里跟雁门关府衙交代完这些,她步子一转,便准备回一趟她在这里的行宫。
只不过,她的脚步还没迈出这府衙的大门,竟是就听外面一阵千呼万唤的恭迎声,在那里十分虔诚的对她唤道:“恭迎九玹公主!恭迎九玹公主!”
九寒亲眼见这阵势,不由得默了那么一瞬。
但紧接着,就在她抬腿想要往外走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王世子。
他们两人的目光隔着人群相忘,不得不说,这一刻九寒仿佛早前所有的隐瞒,几乎一下便明了。
九寒站在原地动了动嘴唇,并没对他这样带着质问的目光,做出丁点解释。
他们两人隔着人群相望片刻,率先转身离去的人是秦王世子。
而九寒在他之后,仅仅只跟余振告了别,并向他对自己这段时间所特意隐瞒的身份,做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好在,余振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他仅仅只转念一想,很快便把这个中缘由弄了个通透。
临别之际,余振对九寒说道:“未来的路如何,到底还得由公主殿下你自己走。”
“草民今日言尽于此,但你我二人的缘分,却并不会因这身份鸿沟,而果然了断的。”
九寒一听余振这么说,心里原本所担忧的,倒也一瞬就放下了。
她不由得勾了勾唇,对余振说道:“临别只是暂时,师傅若和我一样有心,来日我们终会再见。”
九寒意有所指的说完这句话,也算是彻底的和余振他们这开在雁门关的医馆彻底道了别。
她临行的时候,自然不能像早先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她堪称声势浩大的回都,自然一下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而在九寒走后,一直中隐隐于市的大商秦王世子,竟是也反常的向他的师傅余振提出了辞行。
他在余振面前提出这要求的时候,余振不得不对他多看了两眼。
然后,他对他只说了一句,“也罢,你们各自有各自的缘分。就我这间小医馆终是困不住你们。你们本该就是那展翅于空的鹰,如今,我也是时候该放飞你们。”
“不过,”余振把话说到这里,悄然将语气顿了顿,“老夫想,或许老夫也是该出去游历一番的。”
“缘何在这里平白无故做一只困兽,再者,亦不过徒增烦恼耳。”
余振在这样感叹完以后,便当真决定先跟着秦王世子一起回一趟大商。
然后,他们师徒两人,先是默契的在大商待了数日,然后便是从西城到商云,又从商云到永城,从永城到铜门关,再从铜门关到沉鱼镇……
余振陪着大商的秦王世子一起在这世间游历,时日虽短,却好似已看尽这世间的冷暖唏嘘。
这期间,秦王世子仿佛跟平常百姓一般,会光着膀子在田野间农作,会舞刀弄枪的在大街上卖艺。
一年时间,眨眼而过,秦王世子跟随着他的师傅再度回到了大商的都城。
只不过,就在这一年,大商统治者病重,临终前,为了他们大商数百年的基业,竟是安排了一出戏,想要手刃秦王,以为他后来的子子孙孙铺平道路。
这个消息,秦王目前尚未得知,只是在宫宴前,秦王世子意外窥得。
当时,他气怒于胸,一番谋定之下,竟是率先出手。
就在这你来我往的宫宴之上,不动声色的除掉了老皇帝那最为中意的继承人。
当大商的老皇帝得知此事时,险些一口血喷了出来。
而秦王世子这样做的后果,显然造成的是,他们大商朝纲不稳,很快各地藩王,皆想起兵造反。
这个时候,秦王世子定是也想再搏一把,干脆便找到自己父亲,商议了此事。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其父对此并不感兴趣,他说:“本王独善其身这么多年,已是做不来那极有可能被后世谩骂的乱臣。”
“你若有此野心,为父虽不赞成,但也不会阻挠。”
“毕竟,咱们大商最近几年已经越发不如以往,或许,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打拼,方可开创一番豪情万丈的盛世图景!”
秦王的话言尽于此,但秦王世子却是已经全部听进去了。
无疑,自从那次雁门关之行后,这短短一年来,再加上他游历所学到的东西,后面紧跟着又是老皇帝对他们秦王一家的必杀之心,可以说无不激发出了他想要掌权的野心。
秦王世子秦武在经过一番特别细致的谋划之后,先是找来几个靠谱的谋士,然后再让人外出散步了些许谣言,只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般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秦王世子这边一旦有了天命的加身,这让他后面招兵买马的动作,比起其它一些藩王而言,自是轻松了许多。
很快,他的兵马已全部集结好,只待一合适的时机,便能将这眼前的一切,狠狠推倒,再又将之重来。
这一年,秦王世子秦武,二十二岁。
他从大商那老皇帝的手中将这百年基业一瞬夺过。
之后,再并不满足的征战四方,彻底灭了他们往日里曾依附过的大夏旧部。
而如今,他们大商的铁蹄仍是不满足。
很快,大商武帝的谋士们,便给他们的陛下,指出一条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