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且说陈玄生正自叹息沈轻舞自甘堕落,坠入魔道,顿生“从此萧郎是路人”之感,却不知道,自己在这边临风短叹之时,另外一个人也在对月长吁。
这个人自然就是沈轻舞。
她今夜本在房中打坐行功,忽见窗外园中月光似水,晚风轻送,拂动满山树影摇曳,沙沙作响,蓦地想起当日医庐寒窗,也是这样一个月夜,自己和陈玄生月下订盟,结为夫妻,誓同生死。不料旋即情海生变,如今自己形单影只,而那陈玄生虽近在咫尺,但却对自己形同陌路,两人中间建起的这道深不可逾的鸿沟,真不知该如何才能消除。
想到伤心之处,沈轻舞不由得心绪如潮,如何还能静得下心来入定?只得披衣起身,一面信步而行,穿过一处竹海,越过几道山涧,只见眼前一片极大的空地,当前一座小桥飞架,原来竟是到了少室山的舞月台之上。不由暗想:“舞月……舞月……唉,也不知当年嫦娥奔月之后,后羿望月剑舞之时,可曾有过如我这般‘今夕月色百般媚,梦里吴刚尚慈悲’的兴叹?亦或感到过那么一丝‘当年扶摇上云宵,而今最怯中秋夜’的悲凉?”
一面想着,一面缓步走上小石桥,但见桥下水波映月、静影沉璧,月光如水洒在她随风飘起的衣衫上,翩翩宛若仙子一般。却也显得说不出的孤寂。真真是:细看银月如镜盘,回望只身绕月寒了。
正没奈何处,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箫声,箫声悠扬宛转,余音袅袅,绕梁不绝,犹如一条隐形的丝线,穿珠似的串起路上的一只只花灯。
沈轻舞凝神静听,只觉眼前仿佛精致的花灯流光溢彩,有温柔妇人在明媚温暖的灯光下煮茶插花。而在这喧闹的花灯路上,却有龙胆花一样的少女提着一盏玲珑花灯,离了那热闹的人群,沿着曲折的小路,怀着朝拜似的虔诚,一步一步融进了清冷的黑暗。最终,她化成一抹剪影,消失在东山花灯路的另一边,只剩木屐清脆声响尚在空气中回荡。
悠扬箫声随东风吹散,却又在极低处忽然拔高,到后来越转越高,高到极处,竟然履险如夷,举重若轻。更仿佛天地间有东风吹散千树繁花,吹得烟火纷纷,星落如雨。须臾之间,竟宛如已置身于长安的火树银花不夜天。鱼龙灯回旋飞舞,行人欢声笑语不歇。有宝马雕车载着珠翠满头的贵妇人驶过,馥郁的熏香从东风扬起的帷幕下散发出来,弥漫了一路芳华。
沈轻舞听得如痴如醉,正想着:“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了。却不知吹箫者何人,竟有如此手段。”便见得身后山石之中转出一人,白衣翩翩,手按碧箫,不是那虚素秋又是何人?
沈轻舞一见是他,不由微一蹙眉,有些不悦地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虚素秋住了箫,笑道:“沈姑娘此言差矣,我哪有跟着你了?”
沈轻舞道:“那你干嘛好端端地,半夜不睡觉,跑到这舞月台来?”
虚素秋道:“沈姑娘这话可奇了,你半夜三更自己跑来这里长吁短叹,却来问我?再说这舞月台又不是你家开的。”
“你……”沈轻舞被他一阵抢白,自己反倒没话说了,只得转过头去不理他。
那虚素秋也不着恼,自顾走到沈轻舞身边坐下,笑道:“今晚月色撩人,圆月如洗,原是赏月的最佳时节,沈姑娘真好兴致,明日大战在即,还有心思出来听风赏月。”
沈轻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答道:“谢谢,本姑娘没那个兴致。”
虚素秋嘻嘻一笑,又道:“沈姑娘,既没那兴致,又为何什么地方不去,单单跑到这舞月台来?”
沈轻舞一时有些语塞,只得道:“我来舞月台又怎么了?来不来舞月台,又与你何干了?”
虚素秋折扇轻摇,摇头晃脑地说道:“这舞月台乃是少室山的第一赏月之处,自古就有‘照壁映月’之说,你看那边的山石,后面是一紫黑色的光滑如镜的巨大石壁,石壁反射山中倒影,明月渐渐升空之后,天边微露亮光,群山熠熠生辉。此时,圆月亮倒映在石壁之时,人在其间,便如同游走在画中。沈姑娘,既来之,则安之。何妨你我共谋一醉?共品一番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朦胧醉意?”
沈轻舞刚想摇头拒绝,却忽地转念想道:“人如水!何时归!今晚眼看已是难以成眠,若是果真有酒,谋得一场大醉,岂不胜过自己这般黯然情伤,柔肠寸断?”想到此处,抬头看见虚素秋一双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着盯着自己,嘴角还挂着似笑非笑的意味,竟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虽是默然对饮,却是配合默契,彼此间谁也不说话,沈轻舞酒量不好,几杯下肚,已是微醺,只听虚素秋道:“只可惜啊,有酒无诗,如此干饮,不见得有趣。不若咱们行个酒令,如何?”
沈轻舞冷笑道:“行什么酒令,最是无趣,倒不如你我这般安安静静的坐着,各想各的心事,谁也碍不着谁,岂不是好?”
虚素秋道:“这有什么好?这样吧,咱们来对对子可好?我出个上联,姑娘要是对的出,我就自罚一杯,若对不出,咱们共饮一杯。”说罢,见沈轻舞不言声,又笑道:“姑娘既不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现在我可要出题了。听好,上联是:青山未老残照壁。”
沈轻舞无奈一叹,接道:“明月不愁落花风。”
虚素秋拍掌笑道:“好!”饮了一杯,又道:“明朝重寻吹笙路。”
沈轻舞接道:“绿水长流涨秋池。”
虚素秋两眼一亮,拱手道:“绝句绝句!姑娘才华横溢,在下着实佩服的很。”
沈轻舞一推酒杯,懒懒道:“无聊得很,没趣儿。不好玩,我不玩了。”
“玩得好好的,怎么就……”虚素秋一怔,定定地看了沈轻舞一眼,因道,“沈姑娘,我看你心事重重,可是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不如说出来,在下为你排解排解?”
沈轻舞冷“哼”一声,道:“我的事,你解不了。”
虚素秋道:“你都没说,怎知我解不了?”
沈轻舞不答,只自顾着喝酒,却见虚素秋站起身,围着她转了好几个圈,不由得嗔道:“你能不能消停会,你这样绕来绕去的,没得绕的我头晕。”
不料话音才落,却听虚素秋“啪”地一合折扇,道:“我知道了!定是为了情字一事!”
沈轻舞霍然抬头,问:“你怎么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