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且说沈轻舞下了十里坡,一路高一脚低一脚在蔓荒无人的郊野中穿行着,穿过一段树林,又绕了一个长满芦苇的池塘。她很想静下心好好想想夜来的事,想想眼下该怎么办,但心太乱了,似乎整个世界忽然间都死了,想要放声大哭,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近乎麻木的迟钝胶着了她的心,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往何处去。想要返回映月宫,但念及自己近来在江湖上的所为,指不定已被那些所谓正道人士指为魔教妖女,若是碰见师父,定要挨一场大大的责罚;想要去找无名,但人海茫茫,更不知从何找起。暗思:“想不到天下之大,竟没有了我沈轻舞可去之处?”也不知浑身哪来的劲,走得飞快……似乎就这样一直走到死最好。
如此浑浑噩噩,走了十余里,忽然远处传来三声沉闷的梆子声,沈轻舞这才意识到已至子正夜半。她茫然地向前眺望,夜色中遥遥隐隐一排灯光闪烁。走近了瞧时,原是一座破败了的古刹,檐下有气无力地吊着两盏气死风灯。
沈轻舞怔怔盯着那两盏灯,觉得刺眼的亮,忽然一阵眩晕,知是毒血发作,蓦地又想到陈玄生,心道:“我为他换血祛毒,却被他弃如敝履。如今自己已命在顷刻,或许此处便是我的殒身之所了吧,还想那么许多做什么?”
移步行来,但见大殿里边封尘处处,残烛点点,扑鼻闻到一阵鸦腐败灰土之气,虽还挂着几帘锦帐,也是破旧不堪,更里面一些似是着几尊东倒西歪的神像,屋里很暗,却看不真切。被烟熏得黝黑的壁上嵌着一排斑驳的石碑——一望可知,这是一座碑廊改建的,年久失修,已废弃不用。
沈轻舞也不埋怨嫌脏,自顾将地下打扫干净,原打算休息片刻,可这会毒血攻心,只觉噬心一般的痛楚渐渐蔓延全身,加之今夜种种恨事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直压得心里有若窒息一般的难受,如何能睡得着?
正没奈何处,忽听得外边传来人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沈轻舞眉头一皱,刚跃起身来,说着便有十几个人连喊带跑一拥而入。其中一人指定沈轻舞道:“就是她!”他说着,声音实是说不出的刺耳难听,静夜之中更令人毛骨悚然。接着恶狠狠扫视了一眼屋子,又道,“重伤我爹,害死我娘,这会子偷偷藏到庙里——啊哈!你瞪我做什么——你做的事人能容天也不容,放屁手掩,你往哪里走?”
沈轻舞听他说的粗鄙,心中一冷,道:“你父母是谁?难道是我害死的么?”
那人道:“你,你这妖女!我……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喝你之血,将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沈轻舞见他这般痛恨自己,微一沉吟,便已猜着几分,她自重生以来,结怨最多的就是当日在忆府婚宴之上,想来定是当时所结下仇的家,遂问道:“你是何人子侄?‘铁布衫’铁劲还是‘八卦门’简一笑?嗯,你说的是我‘害死你娘’……你是左明珠的儿子?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这阴狠歹毒的魔教妖女,不知道人生三尺世界难藏?我还以为你远走高飞了呢,原来还是叫我娘冤魂缠定了!”那人挺了挺身子,大声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沐杰是也。乃是云南沐府‘乾坤刀’沐顺的儿子!”
沈轻舞淡淡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沐顺那三等残废之徒的儿子。你爹妈都不是我对手,就凭你也想找我报仇?”沐顺五短身材,生平最恨别人说他矮,沐杰见沈轻舞言语辱及父亲,不由得又惊又怒,举起手中的单刀就向沈轻舞刺了过来。
沈轻舞攸地伸出左手,小臂内格,入身外转,让过刀锋,迅速用另一手擒住他的手腕,转身上步反关节,沐杰手腕吃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沈轻舞轻轻巧巧就将他的单刀夺了下来,掷在地上,冷笑道:“就你这么点微末的道行,也好意思跟我动手?你也吃我一掌。”不顾周身疼痛,强运真气,素手凝掌,就向沐杰肩头拍去。
那沐杰怒容满脸,显是对适才受挫之事气愤已极,但他甫一交手就给沈轻舞夺了兵刃,也自知绝非人家的对手。眼见沈轻舞一掌击至,掌心隐现赤红,待要闪避,却蓦地发现这一掌无论方位、角度都恰到好处,实不知该如何闪避,正不知如何是好,人群中又走出一人,却是个满面皱纹,慈眉善目的僧侣,口宣佛号,右手疾出如电,一把扣住了沈轻舞的脉门,道:“女施主,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当日你草菅人命,种下恶果。如今还要逞强行凶吗?”
沈轻舞见他一出手就化解了自己“五毒神掌”的招式,心中也是一惊,不敢小觑,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是何人?”
那和尚道:“贫僧少林绝心。”
沈轻舞道:“你是来给沐杰助拳的么?哈哈,你们少林寺‘悟’、‘绝’、‘慧’、‘尘’,你是‘绝’字辈的高僧,不呆在寺里潜心钻研佛法,也来趟这趟浑水?”
绝心道:“阿弥陀佛!贫僧此来,只为化解这一段恩怨。”
沈轻舞哈哈大笑,道:“那大师你怎么不去和那个沐杰说,让他别要来烦我,我自不会去找他的麻烦,如何呢?”
绝生道:“昨日之因,今日之果,这业障既是女施主当日亲手种下,自该着落在女施主身上偿报。”
沈轻舞冷冷道:“说来说去,你还不就是要我为左明珠偿命,还装得什么高僧?”
绝心道:“女施主此言差矣,贫僧只希望女施主能和贫僧回少林寺,聆听佛经,化解戾气。”
沈轻舞道:“大师,你好天真,就算我愿意跟你回去,难道你没瞧见沐杰那模样?我猜想得到的。他单是杀了我也还不够,他已把我恨到了骨头里去。难道他肯就这么放过我?”
说罢又四下扫了一眼,见身周围着的众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手执兵刃,其中有青城派的、也有点苍派、崆峒派的,却各个神色紧张,如临大敌。不由得冷笑道:“你们这些人呢?也是来我报仇的?”
左首一个中年妇人高声说道:“姑娘与我倒没有仇怨。但像你这般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我们除魔卫道,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沈轻舞不去睬她,转头对绝生道:“大师你该看到了罢?不是我沈轻舞放不过他们,而是他们放不过我!”
绝心叹道:“只要女施主肯跟我回少林,老衲自会一力担保女施主的人身安全。”
沈轻舞还未答话,只听左首又有三人齐声喝道:“绝心大师,你何必和这妖女废话!看剑!”只见剑光闪烁,三柄长剑指向沈轻舞,原来却是青城派中三名弟子攻了过来。三剑都是指向沈轻舞,一剑指住她背心,两剑指住她后腰,相距均不到一尺。
沈轻舞心道:“我沈轻舞虽身中尸毒,万无幸理,却也不是你们青城派这些卑鄙之徒的能杀得了的。”
她今夜本就满心愤懑,正愁一腔无名之火正无处发泄,如今正好将满腔怨念撒在他们头上,身子微微一沉,右手已拔起随身长剑,回手一挥,剑光起处,青城派三名弟子三只小臂齐肘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