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书法碎了一半,整整一行字都缺了半边。剩下几句,道是“极目寒山,黄犀入贡非今日。春秋麟泣,白马驮经异昔时。”
一句“非今日”,一句“异昔时”——感慨的不正是今不比昔么?
再看另外几阕字,又是“日车何时翻?一快偕汝亡”【注1】,又是“千年妖火弥张焰,太息流传景教碑”【注2】……不是为今朝落败拍手称快,便是讥讽当下世道罪孽横生。
夜甯颉心惊,难道……
莫晚殊终于在堂前被桌底找到了以画卷为被的莫钧。他宿醉潦倒,不省人事。
三皇子大量着这一身粗布灰袍的瘦削男子。他解发佯狂,下巴一指宽的胡渣,可见已经多日不曾仔细打理自己的容貌。但见他浓眉丰唇,却是位姿容明举的文人。
画上那人却不是莫钧自己。夜甯颉请莫晚殊辨认,后者也不曾见过此人。
几人又将歧路居巡视一遍,发现十多首与之前相似表意的诗词,亦为莫钧原作。两位皇子虽然都对朗坤帝没什么父子之情,见了这番言论还是有些不适。
“莫先生他……时常写这样的文字么?”莫钧自然也配得上“先生”之称,夜甯颉却唤得有些犹豫。
“我不清楚。”莫晚殊咬唇放下手中诗卷,“过去这儿从未这样混乱过……叔父平日也不会将自己的诗作借于他人传阅。”
“阿哥,你看这个——”五皇子又将一堆倒塌的书籍理至书架,发现了十多卷书压着的一块碑牌。这块碑牌看来历时已久,边角磨损,字迹消淡——
“先妻李氏,瑶。”
“叔父他入狱前便与叔母订下婚约,”莫晚殊解释道,“听父亲说,他们是娃娃亲,从小便相识的。后来叔父入狱,听父亲说,叔父因不愿拖累叔母,也曾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叔母的长辈也意欲如此,叔母却等了整整三年,不离不弃。”夜甯颉心叹:女子似总比男人痴情一些。
莫晚殊接着道:“后来叔父被赦出狱,弃绝仕途,就与叔母归隐于此。不想叔母没过几年便重病去世了。守丧满三年后,又有人给叔父作媒,他立誓不再娶。”
三皇子心中冷哼:又是一个立誓不再娶的人。因为安阳侯——前礼部尚书江衍的事,夜甯颉对男子所谓的“誓不再娶”都本能地嫌恶起来。
“对了,这幅画上的人,你可见过?”夜甯颉又摊开其中一张画卷问莫晚殊。
“这好像是爹的一位朋友……”莫晚殊拿了几幅画比对着,自言自语,“奇怪,怎么都是一个人……”他又对着那张朗笑的面容沉思许久,犹豫着道,“似乎是文林馆的那位执事。不过画上的人年轻许多——那位王大人我见过两次,该有三十六七岁的模样……而且比画上要消瘦些。对了,王大人左手两指受过伤,无法伸直。”
“那位王姓执事,可叫王令吉?”夜甯颉问。
莫晚殊双眼又眯缝起来,点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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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清·郑孝胥《答乙庵短歌三章其一》。
【注2】清·丘逢甲《岁末亲感》。
【称呼说明】莫元赫称莫钧为叔父。莫晚殊称莫钧不归也用了“叔父”……称“祖父”太雷了……请勿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