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员刘飞低头点开简报，是所属空域的预警机拍发的。

“距离中长、航向11、高度900，航速c级，不明目标两个。”刘飞复述道。

“又是低空钻盲区那老套路。”土狗也在自己的显控屏前确认了一下简报，笑道：“老是老了点，不过管用，以后山区飞行常见的，你要牢记。”

“一般会是什么机型？”

“不可能是f-22，因为我军现役预警机的雷达很难在中长距离以外发现，只有地面预警雷达站可以办到。我估计呢，多半是a-10，也可能是f-35。超级大黄蜂更不可能，还记得这两天的战报吧？唯一装备有f-18的‘布什’号已被情报部门判定为指挥舰，昨天还在巴士海峡晃悠呢。”

“嗯。”刘飞想了想，“航速的确不高，可高度900有点招摇了吧？如果是a10的话，他们是不是应该能飞得更低才对？”

“这是你在内地红蓝对抗的经验，在战区不管用。红蓝对抗是尽可能往坏处想，按最险恶的情况给你增加压力，可在现实中，人家敢派a-10过来就说明有后手，一般犯不着冒着撞山的危险去躲你。我话多了。目标分析是预警机该干的，轮不到你我分心。回头再交流吧。”

“是。”

“目标确认、目标确认......f-35两架，距离中，航向05，正在加速。”预警机发送的简报，忽然从文字报告升级为语音报告。

“不会吧，这就跑了？”刘飞哂道。

“前方空域属880部队的地面导控站管辖，我们有主场优势，迎面接战对敌人来说没便宜可占。暂时规避是很明智的。”

一直盯着多功能显控屏的刘飞，隔着氧气罩，“揉了揉”鼻梁，点开无线电道：“黑兔b叫白鲨、*，黑兔叫白鲨、*......”

“白鲨收到黑兔。”“*收到黑兔。”

“无线电损减幅度不太正常，你们情况怎么样？”

“天气问题。”585号机的少校导航员回答极为简短。

572号机的中尉导航员也赞同道：“看样子也快下雨了。气象资料表明，这一带的空气湿度和温度的变化向来诡异。有时通信中断也是可能的。”

出于谨慎，刘飞仍以长机身份指示道：“跳频模式切换备用3。”紧接着，点了两下显控屏。

“切换备用3。”“切换备用3。”

“前述目标有可能换装了数据库中没有的电子战吊舱，正对我编队进行测试性‘问候’。”刘飞向土狗解释道。

“长机有设备优势，你是长机导航，不用再向我报告了。我信你.......白鲨、*，白鲨、*，2分钟后转向645区，高度750，航速e级。那是我们下一个巡航点。计时a点开始......滴.....”

经过18分钟的“快速睡眠”，31岁的莱布其中校从不知归属何人的行车床上醒来。他脱掉脏兮兮的野战服和臭哄哄的靴子，连同内裤一起，扔给坐在洗衣车前抽烟的老兵。光着屁股，吹着口哨，中校信步穿过机场跑道上熟视无睹的人群，一头钻进雾气腾腾的淋浴帐篷。

“中校！”

莱布其听到有人在喊他，并且已经追来。

“就算是上将老爹来了，”中校抱怨着放下帘布，嗖嗖几下，迅速将水龙头拧到了底，“我也要先洗个澡。”

那人在毫不留情阻住去路的帘布前停下，将拎在手上的包放到一旁。包里有莱布其中校留在宿舍的换洗衣裳。

“刚才2号主峰那边有敌机低空过顶，一共三架，初步判定是苏-30。”那人说。

“唔........”莱布其一边享受六天以来难得的热水，一边耐心地揉搓着小老弟。

“空军已将我部空域的警戒级别提升到a级，这种事情，自花莲战役打响后就很少见了。这次三机编队突然冒出来，应该是针对机场。中校？”

“那又怎样？”莱布其拧小哗哗作响的水龙头，慢条斯条地往掌心挤沐浴膏，“中国人盯着机场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为了打通南下花莲的增援和补给通道，将有限的空军力量暂时转投中横方向是很正常的。来吧、来吧，等我洗完又脏又臭整整六天的老弟，再去找马镇山麻烦。对了，约翰，你在空调室里呆得感冒了吗？”

“还好。”那人咳了一声，继续说：“攻打e连阵地的敌军已经退了，但几个小时前离开峡谷、向南挺进的荣誉营突然不知所踪，再加上敌空军的种种迹象，我认为第二次机场保卫战恐怕真要打响了。所以你也不用再进山了。我相信马镇山就在两三公里外的某个角落里，正指挥他为数不多但集结起来后足够让我们累得够呛的兵力。”

“你以为我很喜欢进山吗？我的营执行官（编者注：相当于副营长）先生。”莱布其冷哼一声，“就是给我一枚国会勋章，我也不愿再去那鬼地方。整整六天，我所能看见的只有雪和脚印，还有弹壳。山上的松鼠没有一只是姓马的。整整六天，我把跟下辈子借用的体力都统统交给山神、风神、雪神，还有那该死的自由女神......假如有一天，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到时你千万别惊讶我为什么要把马镇山的活儿切成一块块，塞进那些神的嘴里。不可否认，我的营执行官先生，马镇山的确谈不上身经百战，但他无疑是一位有天赋的山地丛林部队指挥官。他擅长用小分队突袭来掩护大部队转进，擅长用大部队突然集结施压来掩盖指挥机关的真正行踪，他对天气的嗅觉，有时候甚至比仪器还准。如果你说他是陈毅留在南方的私生子所生，我一点不会怀疑。”

陈毅这名字，在中国军迷心目的地位远远不及彭、林、徐、刘，其军事成就也不及长期屈居副职的粟裕大将，是一位“文才天赋高于军事成就的元帅、诗人和外交家”。但在外军眼里，陈毅在南方三年游击战争中取得的成就绝不仅仅是《梅岭三章》（编注：陈毅诗作）。a国游骑兵学校对华研究机构不吝其辞地誉之为，“区别于*这位战略家的丛林游击战术大师”；英国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出版的《中共游击战术评析》专门罗列出五名代表性人物，即*、朱德、黄公略、张国焘（编注：英国人认为徐向前在第四方面军时期的军事成应归功于张）陈毅，其中又将毛朱黄三人划入同一理论体系，张、陈则自成体系；素以注重史实、取材严谨著称的瑞典电子游戏开发商paradoxinteractive在开发《钢铁雄心》系列战争策略游戏时，甚至为陈毅设置了名为“魔术大师”的专用将领特技。

“用中国的俗话说，你这是‘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外面的口吻倏忽变了。

莱布其中校关掉水龙头，寻思道：游骑兵75团一营执行官是太平洋司令部通用汉语速成集训营里成绩最差的，绝不可能如此利索地念完整句中国俗语。他小心翼翼地捋起了帘布一角.......

“长官！”

“继续你的抱怨，我的中校。抱怨与发泄对调节战时压力很有帮助。”骑兵第1师第8团团长、中横机场最高指挥官雅各布上校保持着倚靠在帐篷支撑杆上的姿势，轻轻抖落指尖的烟灭，扫一眼莱布其中校胯下，笑着说：“你我虽然搭挡不久，但也无须如此“坦诚相待”。先穿上吧，别着凉。”

上校亲自从地上的包里一件一件地掏出衣服，一件一件地递给中校。

“我本是放弃台中、退守中横的败军之将，没有资格对游骑兵说三道四。”上校面色黯然。

“不！长官。”莱布其呼地松开刚拉到膝盖的裤头，再次立正道：“众所周知，台中、彰化失守是总部预判不足、决策迟缓造成的！但骑1师8团团部在您的指挥下，不仅突破层层封锁，保存了实力，还有利地牵制了台中敌军东援步伐，为我部击退马镇山荣誉营首次进攻并巩固机场防守赢取宝贵时间。您在接掌机场防卫指挥权期间.......”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我们都不要提。把你的裤子穿上。”

上校艰难地掏了掏因为吸烟太多而嘶哑的喉咙，转过身去，将一泡浓痰吐到地上。长长地，上校舒了一口气。

“现在该是中国人倒霉的时候，中校。”

“为您效力是我毕生的荣誉，上校。多年前在伊拉克，当我还是个少尉见习生的时候，就听过您的英勇事迹。您的部下克林顿少校，在与我共事的日子里，更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以您为标杆。随便听候您的命令，上校。”

“马屁拍得不错。”

“.......”

“跟我来，中校。戴好我的贝雷帽，召集你永不疲累的游骑兵——小伙子们已经忍不住要割马镇山的老弟，塞顿赤格烈的菊花了。”

“您的贝雷帽！您是说.......”

“看不上？”

“不，不！上校。”

莱布其中校颤抖地接过内衬缝有雅各布上校名字的黑色贝雷帽，郑重地戴上。

根据2000年五角大楼下达的命令，陆军全军此后将统一配发游骑兵专用的黑色贝雷帽，游骑兵退伍老兵为此曾发起声势浩大的“拯救黑色贝雷帽”行动，不久，国防部不得不做出妥协，决定在陆军全军普及黑色贝雷帽的原计划基础上，将陆军游骑兵的黑色贝雷帽换装为褐色贝雷帽。但这一系列的换装计划，并不影响2001年以前加入游骑兵的老兵继续使用原版黑色贝雷帽。雅各布上校正好是那一年入伍，成为游骑兵的一员。伊拉克战争中，游骑兵75团三营c连一排排长雅各布中尉因营救友军有功，荣获国会荣誉勋章一枚，破格提前晋升上尉，调任骑1师8团一营执行官，此后便一路绿灯，直抵上校团长宝座。

得到一顶原版黑色贝雷帽，是2001年以后入伍的每一名游骑兵做梦都不敢想的。

当头戴黑色贝雷帽的游骑兵中校莱布其伴随着骑兵上校雅各布，走上机场跑道的时候，整装待发但面露倦意的游骑兵，因为失去战车而习惯于围观的骑兵，以及整日面对成堆生活垃圾的后勤兵，一个个惊呆了。

雅各布上校扣好凯夫拉机步兵盔的扣子，摘下肩上的*，耍了一个花式，远远掷给莱布其中校。莱布其中校稳稳地接住，顺着那个花式耍完两把，两腿一并，挂在肩上，最后，中校缓缓摘下上校的贝雷帽，颇为得意地按了按帽徽，高高举起。

“上校的贝雷帽！”一名眼尖的后勤兵失声道。

骑兵们激动地高喊:“雅各布！”“雅各布！”“雅各布！”

游骑兵们欢腾起来。

“游骑兵，做先锋！”“游骑兵，做先锋！”“游骑兵，做先锋！”

远远的，焦黑的山头上，悄悄探出一对望远镜。

“那边在嚷什么？”

“喊丧呗。”

“荣誉营不是没上来吗，他们急啥。”

“趁活着的时候多喊几句。没看见那人晃着孝箍（编注：办丧事时戴在胳膊上的黑布）吗，招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