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冰冷的梦中醒来,他就再也不能入睡,拿起放在床边柜子上的腕表看了看,时针指在凌晨三时,拧亮床头台灯,懒懒地坐起燃起一支烟,在飘荡的烟圈中翻滚的思绪慢慢静止。
远处塔楼铜铃的清脆响声伴着早起的鸟叫声让他惊醒自己此时已出神良久,系上浴袍推开酒店三层阳台的窗,山中清晨特有的凉意扑面而来,满目的绿苍笼的翠点点水水气中瑟瑟的红,他斜斜倚在阳台栏杆上,缓缓吐出薄薄的烟圈,看那烟圈慢慢地散在凉薄的空气中再也不见,冷冷地扯着唇笑了笑抬手将手中的未尽的大半支烟用力摁在脚下。
唐秋石双手插在裤兜慢步在青石铺就的街道,街道两旁是古老的建筑,青石为基木楼为阁,细雨洒在檐前阶下,幽深寂静苍桑古朴,偶有仍着布衣的老人拄着拐擦肩而过,恍如过去与现实的交汇,让人一瞬生出某种错乱感。
穿过青石小巷,柳丝轻拂下一条乌蓬小船静静停在一座青石桥旁,身着蓑衣的白发老人看到唐秋石眼生欢喜,这人穿着不凡定是城里来的观光客,而他就是挣这份钱的:“客官,坐船嘛?”
唐秋石听到老者一声唤,竟忍不住停下脚步笑了起来,客官?哈,这老者好不风趣:“怎么个坐法?”
“绕古镇一周100元,到观音堂往返150元。”老人一看有生意,越发态度热络:“沿途可以看看古镇有名的云家大院,二仙桥,青石古道,白龙泉,十里亭,观音堂,文峰楼。”
唐秋石抬头瞧细雨渐有大的趋势,抬步上了船:‘观音堂。’
老人撑起篙:“客官你坐稳了。”
唐秋石弯腰坐进船中,船舱内摆着紫檀木案,上面摆着白底蓝花的茶具,他笑笑看不出这个老船公倒是个雅致的人:“老人家,你是本地人吗?”
老人回望他一眼爽朗笑道:“土生土长的上里人。”
唐秋石笑笑靠在船舱中,耳边听着越来越急的雨势打在乌蓬船上怦怦作响,又瞧老人雨水滑过蓑衣发出闪亮的光,这一刻的老人犹如画中之人。
老人笑着摇着手中长篙:“客官,第一次来这儿?”
“嗯。”
“这几年有不少像你这样的城里人来古镇游玩。”
“是嘛。”
“别看咱古镇小,可在历史上它的地位可不容小觑。”
唐秋石睁开眼看向老者:“老人家还懂历史。”
“我就一撑船的,那懂哪些,不过咱这古镇的人哪一个不晓得自己家门口的事。”老人哈哈一笑。
“是吗?”
“可不是吗,想当年咱这古镇可是茶马古道上有名的重镇,从秦始汉兴至清末,有多少茶叶盐巴马匹为内陆换回真金白银,古诗有云:二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就是对咱古镇的盛赞。”
唐秋石听着一个撑船的老人妙语连珠心生疑惑:“老人家懂得可真多,真不像撑船的。”
老人笑了笑:“时代在进步,我也要努力活到老学到到嘛。”
唐秋石一笑盯着小船划过一个弯:“古镇保存的还不错,怎么没人来开发?”
“前些日子倒是有谣言说是有人来开发了,可我想还不如不开发呢?”
“哦,不想多挣钱?”
老人笑:“谁嫌钱多,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若没有了,那可是拿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
唐秋石抿紧唇淡笑不吭声。
老人苦笑:“真不知那些投资商都是怎么想的,真的好的旧的东西不好好保护非要推倒重建,弄些四不像的钢筋水泥糊弄出来的仿古建筑,它再仿古也不是真的古嘛,造假就是造假,唉,也不知咱这小镇能不能逃过被推倒重建的命运。”
唐秋石愣了一下,想不到一个撑船的老人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想起昨天与李峰商讨的温泉山庄新的扩建规划,初具模型的图纸上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纳入拆掉的小镇,不禁深思。
老人仍絮叨着:“你说什么叫特色中国,不就是保持自身独有的味道嘛,新建出来的那些个景观一个个和双胞胎一样有什么好,原汁原味不好嘛,天天崇洋媚外,学人家这个学人家那个,怎么学不会人家对历史的尊重。”
唐秋石听着这个不是撑船老人却又撑着船的老人说出的惊世之言,心底一笑,是呀,什么叫原生态,什么叫特色中国,真的是推翻旧的建起新的嘛,他摇头淡淡一笑。
“前面就是观音堂了,客官你要下船看看嘛?”老人探身进来问他。
唐秋石看看雨势摇头:“算了,下次吧。”
老人也歉意地笑道:“没想到雨会下这么大,出门老婆子让带伞倔了一下没带,回去怕又要同我嚷嚷。”
“没事。”
这时岸边有女子声音,老人将船划的离岸近些:“念念,去上坟了。”
女子清软的声音在雨声里越发绵柔:“关老师,你有客人嘛?”
老者撑起篙让船稳稳停在岸边:“没事,捎你一程。”又回头对着舱里说:“客官,你看、、、、、”
唐秋石看向外面一把青纸伞遮着女子面容,嫩如肤脂的手握在青色的伞柄上光滑如玉,真如古墨画一般,他一笑:“我无所谓。”
女子上了船侧身收了伞低头进了舱轻声道谢:“谢谢。”
抬头一愣:“是你。”
唐秋石也是一愣,一个月内三次碰面三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情景:“你好。”
顾念捋了一下自己额边紧贴的湿发腼腆的笑:“你好。”
舱外老人唤道:“念念,你妈身体还好嘛?”
顾念探头朝外看:“顾老师身体好得不得了,关老师倒是你,准备什么时候退休?关大哥为了你不听他的话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知发了多少脾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