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延绵的雨，是九月了。

考研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有复习，但对自己，信心实在不大。

最近总是反复做着幼年时的梦，梦醒后恍然间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从小循规蹈矩、认真向上，为何今日是这般状况。小学同学开了一家自己的车行，初中时的同学早已在悉尼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高中同学也通过了司法考试找到很好的老板，这个世上的确是不缺乏成功的人，那我就去努力做一个善良、温暖的人好了。

骨科出科考试后，刘医生送了我一个小礼物，是一个音叉，我很喜欢这个礼物，这也是唯一送我礼物的带教老师。

轮转到肝胆胸外科，第一天早上分老师时，我就预感会跟着张医生，只是因为在办公室里对视了一眼，果然就是这样，果然，第一天就让我去看一台乳腺癌手术，并且告诉我是很难得的学习机会，这一个月来遇到这一台，于是我去了。但是，第二天、第三天也分别跟了乳腺癌的手术，第四天晚上脾破裂手术，第五天脾破裂手术......成了名副其实的拉钩小妹，拉到双手颤抖，怀疑自己。

第二周星期一，收了一个左侧肺癌术后化疗放疗后的病人，50岁的男子，个头不高，穿一件很大的西装外套，总是笑眯眯的，我去问病史的时候，站在病房门口听到邻床病人问他是什么病，他声音很大，语气仿佛很释然：“肺癌，手术后活了一年多了，满足了！”我走进去，看到他坐在病床的一脚，双眼黑黑的，不知道他是故意睁得很大还是因为闪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炯炯有神，回答得也铿锵有力，每一秒都证明他还活着，用力地活着，这个月他瘦了10公斤。回到办公室后张医生说，这个人估计时间到了。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写病历的时候总是浮现他笑眯眯的脸，觉得很难过。每天去查房他都会说：“医生！今天给我多补点液吧！”张医生总是很直白告诉他不用补液，他仍然满不在乎的笑，但分明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忙碌中时间过得很快，三周过去，他忽然来找张医生，说国庆节想回家过节，张医生让我给他办出院。我厚着脸皮要了4天假，回了趟家，假后帮老师写了三天病历，考试，出科，直到转到呼吸内科，也再没看见那个男子。呼吸内科带我的医生也姓张，是一个自己能力超级强但是表面很冷漠的老师，处事颇有大姐风范。平时不让我做什么事，只一起查房。她要我好好，为考研做准备。出科前最后一次跟着她查房，3号床的病人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趴在上着心电监护仪和呼吸机的父亲身上痛哭，儿子也闪着泪花，十分深情地说：“爸，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回老家，空气清些。”我一时看不懂这场景，险些被感动到落泪，张医生让他的孩子们让到一边，用消毒液搓了手和听诊器，示意我也听听，典型的吹风样杂音，什么也没说，就出了病房，他的女儿们又哭着围了上去。出了病房，爱恨增明的张医生翻了个白眼，凑在我耳边说：“老家空气好都是借口，昨天晚上他那几个孩子来问我大概还有多久时间，多半是想放弃了！”我心中也是十分震惊的。

出科，转到妇产科，跟了传说中最忙的一个医生，值夜班被叫起来收病人，差点迷失在妇科和产科的楼梯间，刚准备躺下接到电话立马去手术室也是常态。

十一月了，天天待在医院里毫无察觉，每天都是一件针织衣外面套一件白大褂。小时候，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穿上白大褂，终日在医院里，戴着口罩，每天遇到不同的人，带着他的痛苦、害怕、焦虑、担忧或者是欣喜、感激而来。我的父母都是老师，却不怎么管我，小时候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是对着小床前的窗子读书，很多不认识的字，查字典，练习普通话。我害怕这扇窗子，夜里伴着妖魔鬼怪进入我的梦里来，整日整日的恶梦，被吓醒，又不敢睁开眼睛，仿佛眼睛所到之处，它便存在在那里；我喜欢这扇窗子，清晨伴着鸟叫声醒来，是风居住的一扇窗子，只有这扇窗子，知道我的梦，分享我的快乐与悲伤。总是搬家，崇山峻岭，有人告诉我，一辈子都走不出我待的地方，像是落下窗子后受到的诅咒，那个说夕阳像荷包蛋一样的人，看到了真正的大海，山那边的海，而我还在此山中。

换好手术室的洗手衣，用皂液认真搓手，恰逢护士姐姐从4号手术室出来，抱着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孩子，从窗户递给外面焦急等待的家属。

“恭喜，是个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