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堂,澹怀楼。
几声鸟啭莺啼伴着清晨的细雨如约而至,楼外的几棵罗汉松沾着莹白的水珠,略显清冷却也不失宁静悠然。
程白羽双眼紧闭,眉间蹙起,一时间只觉得四肢百骸间充盈了一股温热的暖流,如同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周身不停运转,渐渐气息便越来越顺畅,突然之间一股几欲冲破体内的毒气上涌,张口便吐出一口黑色的血。
左元宗上前一步道,“怎么样?”
程白羽深吸一口气,顿感神清气顺,直起腰背,一阵难耐的饥饿感便从胃里传来,不禁冲着左元宗摆摆手。
“今日较前些天又好多了,快去给我弄碗油泼面来,再来去临福楼提二斤牛肉,一壶烧酒,饿死了。”
秦川一身玄色劲装站在桌前,闻声立刻回过头,“谁告诉你可以吃面喝酒了?”
“那吃什么?不会还是稀粥吧!”
程白羽赤了上身盘腿坐着,立刻像是泄了气的球,一阵难掩的失望,“撑不到明天我就要被饿死了!”
秦川不予理会,取出剪刀放在烛火上过了过,又拿出药瓶打开,“让厨房给你炖了汤,一会送来,”说完目光瞥向桌上的白瓷碗,“先把药喝了。”
尝试着动了动,程白羽起身想将药端到面前,身上包裹着大大小小的缠带令他几乎无法动弹,顿时有些不舒爽,“我说,从今天起这些是不是可以拿掉了?”
秦川沉声道,“你若是不想日后残废,大可以试试看。”
闻声,左元宗不禁一个抬头,将手中剥了壳的花生抛到嘴里,“想得倒挺美,这才几日啊,你就做好准备再躺一个月吧。”
说完他便将手中白色的绷带扔到秦川手中。
顺手接过,秦川拿过剪刀将程白羽胸腹前的缠带剪开,顺着边缘一圈一圈展开。一道深刻的伤痕已经干涸,两天下来缠带不免与一部分血肉沾在了一处,被这么一扯顿时有些地方被撕拉开来。
程白羽不由倒吸一口气,“你就不能轻一点么!”
看着他吃痛皱着眉头的样子,秦川唇边泛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这会怎么不硬气了?”
说着,他拿起手中的瓶子打开,白色的粉末被均匀的洒在伤口上,引得程白羽又是一阵抽痛。
左元宗立刻一阵幸灾乐祸般的哈哈大笑,“早跟你说过了,不要随意挑战大夫的忍耐限度,”将手中的果壳捏碎,他不禁喜逐颜开,“你的剑这两天且借我耍耍。”
秦川敛起笑容,但手中的动作却不禁慢了下来。他缓缓的展开程白羽手处的缠带,无比仔细的检查起那一道伤痕。
那一日他腕间筋脉被刃器所伤,为了不留下后疾他委实下了一番功夫,用了最好的愈伤之药,加之以化空掌运功调息,这才保住了一只手。所幸目前伤口长的还算完好,照这样下去再过几日便无大碍了。
程白羽像是失望至极,一声轻哼,目光不由得看向秦川,“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拿剑?”
他其实感觉已经好多了,但是却被逼着每日清汤寡水待在房里静养,此刻只觉烦闷得几近发疯。
“起码五日,”秦川将手中的剩下的缠带收好,“阁主吩咐了让你仔细养着,他得空了便会来检查。”
程白羽立刻无法接受的一通嚎叫起来。
换好了药,秦川置若罔闻的走出门外,阴沉沉的天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顺着大堂走到飞翘的檐角下,他缓步推开门走进房内,眼见一旁的雕花的小窗开着便走过去关上。
刚从澹怀楼回来,没想到堪堪几日程白羽便醒了,以今日的伤势看来,他几乎已经能下地走动,且没有留下病根,情况倒是比想象中好的快些。只是大病初愈,若要重新拿剑还要些时日。
总算是有了件幸事,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阁主近来脾性喜怒无常,今早眉宇间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窗外微雨如烟,瓦砾不多时便被打湿,垂落的雨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在地上汇成一个个清浅的水坑。
秦川伸手将窗户掩上,转身便回头走到桌前。程白羽如今已经醒了,方子还需要略微调整。
雕花的小窗合上的瞬间身后一阵轻微的风啸声顿时响起,他眼神骤然警觉的一凝。
身后有人!
当下便旋急转身,却已然来不及,秦川只觉左肩一震,身上两处大穴便被封住,刹那之间他便定住了脚步,丝毫动弹不得。
方才从大堂走过时侍卫都在,这个人竟然能轻易避开所有人潜在房中,而自己丝毫未曾发现!
究竟是谁?
秦川暗自调动内力,一时间却无法冲破身上两处的穴道,正思忖着该如何脱身,却听见身后的人缓缓开口。
“秦总管,在下丁剑清。”
秦川不禁微微蹙眉,御鸩门的丁剑清么?
丁剑清将腰间的佩剑解下,缓步走到秦川面前。
“这个时候,我不便公开拜访,只好出此下策,”他垂下眼神,将剑缓声放在窗前的桌上,微微后退,拱手一礼,“事出有因,实在多有得罪。”
似乎是感受到面前的男子并无恶意,秦川神色一怔,“你要我做什么?”
丁剑清略微沉吟,缓缓开口,“秦总管精通歧黄之术,可曾听说过‘胭脂泪’?”
想到程白羽几日前重伤不支的样子,秦川不禁略带讽刺的勾起唇角,“谈不上精通,略知一二。”
他缓声道,“此毒无解药,呵,说起来这还是贵府的杰作。”
“听说秦总管能只身解毒,我知道此时这个请求十分荒唐,但还是恳请总管来府上一试,”丁剑清俯首,眼神中缓缓的神伤如水般流淌,“如今,能救她的也只有你了。”
秦川蹙眉,“谁?”
丁剑清默默抬起头,言语中听不出起伏。
“月儿昨夜不知什么缘由夜闯虚子阁,中了厅堂的机关,此刻已经过去近六个时辰,大夫束手无策,也不宜再拖下去……”
话语未毕,秦川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诧,神色一凛。
丁剑清沉默片刻,默默垂下眼眸,缓缓开口,“她其实……与贵府沈阁主相识已久,能否请你看在这一层情份上出手一试?”
秦川愕然,那晚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只是阁主随口的一句话,她竟真的愿意以身试险。若是阁主知道,心中不知会是何种滋味。
屋中是一阵沉默,丁剑清默默将手垂下,“穴道一个时辰之后自动便会解开,当然,秦总管若是不愿,我绝不相逼,这便离去。”
“你言重了,”秦川缓声道,言语间有淡淡的叹息,“医者眼中众生平等,又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丁剑清心绪复杂的蓦然抬起眼眸,却听见秦川突然话锋一转,“但是,方才听你说已经过去六个时辰,如此,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是尽力一试了。”
别院之中,阵阵花香袭来。
顺着那一星半点的灵魄之气寻来,不觉便走到这座花木参差的院落之中,异常宁静的院围之中仿佛有什么在涌动。一身黑袍的池碎玉在门前驻足停下,越靠近了越能感受到那道灵魄之气,虽然淡若云烟,他却依然能感觉到。
此刻,房间悄无声息,他只身走了进去。
无暇顾及其他,池碎玉踱步开始在房内搜寻。终于,脚步在桌边停了下来。他目光落在桌上,那里,是一只紫色漆盒。
淡淡的一丝灵魄却正式是从这里散发。
他将盒子打开,里面尽是一些女儿家的小玩意。池碎玉不禁蹙眉,将盒中各种五色缤纷的绣线和锦缎倾倒而出,盒身似乎并无特别。
他又拿在手中看了看,这才发现木盒的底部似乎是空心的。将夹层打开,一张肉色的不知什么物种的皮革被整齐的叠好,正完好无损的存放在那里。
藏宝图原来早已经被红绡找到藏在这里,难怪天南海北无论如何也难觅其踪。
一路南下中原,他奉教主之命带回红绡以继新任教主之位,此番终于找到她的下落,没想到她已经死于尹万裘之手多年。不过无意之间却透过沧悲境在红绡的幻影之中竟发现了藏宝图的踪迹,真是意外的收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