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的样子尽收眼底,沈孟白黑眸微垂,一丝难掩的怅然在眉宇间一闪而过。
为什么一再逃避而无法下定决心和她断绝,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说清。此刻想来,大约是因为她低头浅笑的样子与内心深处的记忆有几分相似的重叠吧。沈孟白微微垂首,目光瞥见腰间水蓝色的香囊,目光之中有着隐约的复杂光芒。
不知道为什么,月儿总能勾起他深埋在心中的回忆,让他想起风雨交加的夜里,温暖明亮的马车中的身影,纯真无暇,皎然如月。
然而执念太过只会让自己举步维艰。红尘中自有些事是无能为力,他知道自己早晚要决然告别。
只是,这个太过美好的梦,能不能不要这么快醒来。
晚秋不晚,早春尚早,往昔却已悄然不在。不忍别往昔,又如何能断舍离。如今,他又要如何面对那些一往情深与新仇旧恨。
沈孟白沉默片刻,将目光从窗边收回,落在秦川身上,不禁再度开口,“准备下去,明日我要动身去云枢宫。”
玄色衣衫的男子不由身形一滞,神情陡然一凝。
云枢宫主喜怒无常,行事全凭喜好,将辟灵犀视若珍宝,若是相求需以命相偿,否则是断然无法到手的。他很清楚面前的阁主为了报仇是如何不惜一切代价,一步步走到今日,但若是事成之后舍弃自己的性命,用这样的条件去交换,真的值得吗?
秦川猛然抬起头,“阁主,此事是否还需再做考虑?”
沈孟白将目光眺向远处隐约可见的青黑色山峦之间,神情中的冷峻与决然仿佛冬日里难以消融的玄冰,他缓缓开口,“不必了。”
御鸩门,无极盟。
其实即便是不为了手刃弑父的仇人,这一战也是无法绕过去的一道坎,还有别的可能吗?
若是不能将两处势力吞并,隐沧阁便无法定驻中原,与其这样浑浑噩噩籍籍无名的终其一生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可是……”
秦川眉间一蹙,不由走上前来。
“没有可是,我必须倾力而试,”一语未毕,白衣胜雪的公子委自淡然开口,将衣襟中的一块令牌拿出,覆在手心中垂首端详,“你在阁中多年,经你的手,凡事都不会出什么差池。程白羽步胜寒性子急,元宗太过感情用事,若此番辟灵犀到手,剿了御鸩门,唐云鹤的势力也就不足为惮了。”
“转达宫主,一切结束后,我会依言上云枢宫。日后,阁中的事务便全部交予你了。”他停了停,将令牌交付秦川手中。
感受到沈孟白殷切的目光,秦川蓦然将头抬起,“阁主,御鸩门的毒药的确是出神入化,但若真的不幸中毒,即使没有辟灵犀我也定会尽力……也许可以不必走到这一步……”
话到嘴边却不由声势渐弱。他很清楚其实自己无法做到。
许多毒若是没有解药,即便是自己能够挽救回一条性命,中毒之人日后也无法执剑握刀,形同废人,必然受尽毒性侵蚀的痛苦,生不如死。
望着眼前的观云楼,沈孟白黑眸沉肃。这一切是他几年来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这一战若是能将两处收剿不仅大仇得报,更是使阁内势力大增的好时机,这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也必须要完成的一件事。
“长安还有诸多事务必须阁主你亲自处理……如此,日后恐怕易生事端。”
秦川垂下目光,阁主已经决定的事便如同磐石一般难以改变,知道到了此番地步自己再多劝说也无法改变什么,他只是默默望着沈孟白手中的令牌,“阁主若是信得过,明日还是我去吧。”
沈孟白沉默片刻,将手中的令牌交到秦川手中,唇边泛起一个清和的微笑,“好,你一向不会让我失望。”
云锦大街商客云涌,此刻,街道一侧的倚红楼中红烛高烧,熠熠生辉。
南边的云厢房内,魏峥一手拥着一个妖娆无骨的歌女,一边凑到她耳边不时说着什么,自房中传来嬉笑之声。
今晚,他似乎格外兴致高涨,近两个时辰下来,酒杯横七竖八的散了一地,几个清歌陪酒的女子都早已经不胜酒力,毫无知觉的倒在桌前。
“再喝一杯!”他将手边的酒杯凑到嘴边,一口饮尽,将女子抱起,两人顿时歪歪斜斜的倒在帷幕后的床上,他伸手在身侧柔软的腰肢上用力的捏了一把,倒下的女子却没有任何反应,顿时了无兴致,一把将女子推开。
“来人!再给我弄两个人来!”
魏峥坐起,手臂在空中一阵乱挥,“要最……漂亮的!”
厢房内是一阵宁静的沉默,他不耐的沉下声音,“人呢!”
而后突然想起今日整个二楼都被他包了下来,一早就吩咐过其他人不得随意进门。如此阔绰的出手,妈妈自然不敢贸然前往打扰。
此刻,门却被缓缓打开。
他眯起泛红的双眼将头抬起,见是一个小厮走了进来,顿时有些不悦的蹙眉,“怎么是个男的……”他颤颤巍巍的起身,突然猥陋的笑了起来,“也罢,男的老子也将就了……”
说完,便踉跄几步上前逼近了,才发现眼前的小厮身形高大,似乎模样甚是清俊,有几分眼熟,沉思之畔,胸前的两处大穴便被死死封住,刹时动弹不得,酒气立刻醒了七八分。
丁剑清一个转身,将他后背处的几处也齐齐封住,手法精湛娴熟,快如鬼魅,手肘一提,击在他胸膛之上,魏峥顿时倒地不起,定神看清来人,不禁惊声失语。
“怎么是你!”
丁剑清将衣袖中的白瓷小瓶旋开,单膝蹲下,提臂压向他颈间,一阵窒息排山倒海般袭来,魏峥不禁张大了嘴,却周身无法动弹半分,慌乱之间,一整瓶细小粉末不多时便悉数倾入喉中,引得他咳喘不已,面呈猪肝色。
“这是什么东西!”
丁剑清将瓷瓶收好,微微起身,将他的衣裤扯下,目光落在一侧床上衣衫不整半身裸露的女子身上,一步向前将她抱起,放入魏峥怀中,双眸之中隐约泛着清凌的光芒,“魏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不多时,魏峥便感到一股热浪自下身涌起,顿时神情一滞,睁大了泛红的双眼,“你!”
久经欢场,玉魂散他再熟悉不过。此药性烈,只要吸上一口就能持续整整十二个时辰,过量食用不出两个时辰必定血脉喷张而死,想到刚才自己被迫吞下整整一瓶,他脸上顿时一僵。
刚想要呼救,便被丁剑清封住了喉间的哑穴。天亮之时穴道会自动解开,但那时他恐怕早已命丧黄泉。更要命的是,旁人即便是推门发现也不会有丝毫惊异,这档风流韵事在倚红楼再寻常不过了。
他动弹不得又无法出声,绝望之中,丁剑清一个转身便打开门,消失在厢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