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呼唤突然让她心中生出深深的不舍,雨水如银河落天般飞泻而下,划过她清明秀丽面容,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白儿生在青阳时节,等过了正月就快要十岁了吧?
明月千里,白驹过隙,她曾是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鸣鹤谷轩辕柏下日日与师哥练剑,闲时对弈,师满离谷,和肝胆相照的朋友来往,饮酒练剑,一心只游历名山大川,寻幽访胜。他们嫉恶如仇,行侠仗义,彼此相敬如宾,过着如神仙眷侣般的生活。直到绞杀腾龙帮一众四处挑事的弟子时负伤,她与师兄无意间闯入一处山洞暂歇调养,在洞顶竟然找到三十年前销声匿迹于江湖的凌霄剑谱,这本传说可独步天下高深莫测的剑法三十年来是无数武林中人心向往之的至宝,而往后,他们却因此不断遭人追杀。
“白儿……”
抚了抚小男孩的脸,不经意间眼中的慈爱倾泄而出。青衣女子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东西,“你拿着这个去鸣鹤谷找师公罗云隐,”她塞到孩子冰冷的手中,“收好了,将来等你长大了……若遇到喜欢的姑娘便送给她……”
如若可以,她多么希望能亲眼看着他长大。白儿天赋异禀,不到两年就将自己的渡风掌和师兄的大小剑法学了个大半,再过些年他也许会出世江湖,慢慢成家立业生子。
她用力握住孩子的手,看见树丛中的苍白小脸用力地点了点头,最后一次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望向两人来时的路,尽力决绝而奔。
激烈的打斗声穿过深深的竹林传入少年的耳朵,不知是不是因为手臂伤口的不断流血,竟然让他有一丝恍惚,雨声中他仿佛听见爹的声音。他不敢出声,小小的手紧紧握着一个冰凉的东西,借着傍晚时分仅剩的一丝光垂首端详,那是一块无暇的羊脂玉,被雕刻成梅花的样子,温润洁白,精致无双。
许久,四下终于归于平静,少年的身体颤抖着刚想要爬出树丛,突然而至的一阵脚步声让他屏住了呼吸。
“头儿,剑谱到手,这次我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一个贼眉鼠目的手下从旁边钻出来,将刀入鞘,透过雨水,剑身上的雕刻的一只红色蝎子显得格外耀眼,“如果不是那边将这夫妻二人的藏身之所提前相告又下了‘十香软筋散’,凭我们如何能完成这次的任务!”
“该死!那个孩子呢,你们谁看见了!”
为首的黑衣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语出愤然,“兔崽子肯定跑不远!如果现在不除掉将来一定后患无穷!快找!”
黑暗中几个黑衣人谈话的声音如利剑刺进他的心脏,他听见黑衣的杀手开始四处寻找他的踪迹,藏身树丛的他用力的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也许是苍天垂怜,他们分头向着路的两旁追去,并没有向树丛进一步搜寻。直到过了许久再无任何动静,他才从横斜的灌木丛中爬出来。
道路的两旁散落着各种他不认识的尖锐暗器,不远处是他最为熟悉的身影,剑从男子胸腑穿刺而过,已然停止了呼吸,却仍然保持着半跪立的姿势。另一长剑被斩成两截断在路边,烟青色衣衫的女子倒在湿泞的小道上,咽喉处有断剑划过的深深印迹,只是涌出的血已被滂沱的大雨冲刷干净,顺着雨水往更低处流淌。
远处一阵马车轱辘声徐徐响起,马蹄落在泥泞的小路上,飞起的泥水溅在了他已经湿透的身上,却无暇顾及擦拭。
颤抖的跪在双亲的尸身旁,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娘。
楼外,一阵萧然的秋风卷着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屋檐下小楼里闪着的烛光被身后几个侍卫重新点燃,隐约透着清冷的光。
“据悉,这本剑谱是尹万裘十五年前带回御鸩门的,”秦川平静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深深的回忆。
御鸩门,尹万裘……
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眉心,斜靠木椅的白衣男子许久都没有出声。看着眼前的阁主,秦川也不禁默然。
御鸩门以制毒为生,现今江湖流传的几乎所有毒药和暗器均出自这里,在汉中一带百年来屹立不倒。从普通的麻沸散到剧毒的鹤顶红,御鸩门的毒药有上千种之多,液体,粉末,气流,用毒的手段更是千变万化,数之不胜,许多毒药只沾肌肤半分便可取人性命,百年来令无数江湖人闻风丧胆。依稀记得一年前左元宗与赤炼帮主交手之时不慎中了弹指醉,这种出自御鸩门的麻药让他整整三日手臂毫无知觉,迷药尚且如此,若是毒药更何以堪?如今要与御鸩门为敌,胜算恐怕仅仅五分。
如果是这样,集中阁内四个分堂的力量或许尚且可以拼一拼,但除了这千变万化的种种毒药,御鸩门门主还有一件金蚕缕甲,相传是初代门主尹无涯历经十年之久,集合天蚕缕、金绸丝等九种其韧无比的罕见宝物锻造而成,薄如蝉翼,绵而不破,穿在身上便是刀枪不入,犹如一件坚硬无比的铠甲。江湖纷争恨不休,御鸩门炼制的这些毒药流传到江湖上不知曾从生多少恩怨,树敌无数却依然屹立百年不绝,这个原因也至关重要。尹万裘作为历代武功天资最高的一任门主,有了金蚕缕甲在身边想必更是如虎添翼,坚不可摧了。
关山难越,这样看来若想要消灭御鸩门几乎是毫无胜算,除非……
“浮游山距长安有多远?”
白衣的男子缓声而问,望着眼前微微俯首的秦川,语气中似乎带着势在必得的决绝。
秦川身形一震,蓦然抬起头,“若天亮启程,大约半月左右可到达浮游山,不过……”话到嘴边却突然停住了,阁主此时此刻的心思他已了然。
泾渭浮游山云枢宫有一灵物称做辟灵犀,这些年跟随阁主征南闯北,他对此也略有耳闻。常态下辟灵犀其质坚硬无比,无色无味,但入水即化,相传可化世间千百淤毒,解一切阴幻之象,是多少武林中人争相跪求的至宝。只不过辟灵犀三十年才炼成一次,一次不过**颗,距上次炼成已逾二十年之久,此刻云枢宫的辟灵犀不知还剩多少。
云枢宫将其视若至宝,炼制而成的辟灵犀呈玄青色存放在宫内,只有经历代宫主化封才能形成无色的透明状。所以除非是宫主亲自应允,否则旁人就算是强行抢夺到手也没有半分药效。
“相传云枢宫历任宫主大都性情古怪,诡谲乖戾,若求辟灵犀需以命相抵,”秦川垂首,“阁主,真的打算安排动身么?”
梨花案几前,白衣胜雪的公子终于放下抵在眉心的手指,默默起身,轻声踱步到雕花轩窗前。雨从空中洒向各个角落,很像一颗颗晶莹透明的珍珠。
立阁以来,短短几年隐沧阁就成为中原最具势力的杀手组织,不断壮大。为了寻找剑谱的下落,他曾派出阁内的高手尽力找寻。当年的“乾坤剑”是何等风光旖旎,却最终命丧于赤炼帮之手,双亲的惨死是被人出卖他早已心知肚明,但此人究竟是谁,这些年他不断暗中调查,几乎寻遍中原的每个角落却一度毫无头绪,所获甚少。
铁鞋踏破,不觅自来。半年前,剿灭赤炼帮时竟无意间发现的剑谱的下落,令他几近疯狂,期间他集结阁中各类高手彻查此事,如今终究水落石出,未曾想结果竟然是这样。
等了十五年终于柳暗花明。事已至此,即便是荆棘塞途他也必须倾力一试。
看着阁主沉默不语的样子,玄色衣衫的男子略自怔了怔,“我马上通知步堂主。”
“不必,观云堂那边还有些其他事,”目光中逼人的凉意寒似玄冰,语气中有不可动摇的决绝,“通知左元宗,安排人手和车马,明日天亮启程,阁中的事暂且交给楚天阔和程白羽,”仿佛有仇恨的火焰在燃烧,月白衣衫的男子目光锋如利刃,“我亲自去。”
“是。”
秦川垂下眼眸,退身门外。窗外的雨声依旧,仿佛一道稀疏的帘幕将天空和大地连接在一处,夹杂着凉风,带来几许微凉的气息。
许久,窗前凭栏而立的白衣男子缓缓从衣襟里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握在手里,淡淡的丁香色在并不算明亮的烛光下发出柔和的光芒。
路可以说走就走,然而往昔不复,故人又如何能说断就断。
而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从心中隐隐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