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昏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以暂时抛开眼前的混沌,又不至于真的死去。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福气。
此时吉言就希望自己能够昏死过去,再不看美人盼中发生的惨事,但往往天不遂人愿,她依然清醒,甚至在这活着的任何时刻都没有比现在更加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人间地狱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美人盼?”吉言拦住了张恍的去路,指着美人盼质问道。
张恍并不回头,却也知道她手指的方向,便轻轻摇头道:“当然不是,这应该是你想看到的吧。”
“我何时想看到这些?”吉言厉声道。
“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吧,若是你出现在这里,我便将这里变成你想要的美人盼。”张恍冷冷回道,“现在就是我应诺的时候。”
“你撤去了美人盼所有的守卫,不论是否与里面的人有恩怨瓜葛,今晚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到楼上看看究竟藏着哪些人,而住在这里的人又会因为恐惧而选择抗争,这是与当年美人盼收留他们的初衷背道而驰的,当年美人盼的确给过他们隐藏一辈子的承诺。”吉言握紧了拳头。
“这本来就是个江湖,杀掉所有人却依然能够活着走出来的,才是不应该死的,而其他人活着本就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张恍突然笑的像一个智者,低声讲述着他的道理。
“你就是个魔鬼,只有鬼才想要看到仇杀和死尸。”吉言有些出离愤怒,她想上前撕扯下张恍的面皮,却又自知没有这个能耐。
张恍似乎猜出了吉言的意图,只是嘲讽的报以微微一笑,道:“在这个江湖上,每个人都会成为魔鬼,或早或晚,而我只是希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和一场轰动江湖的交易,显然你并不想让我如愿,既然这样,我便撒手不要这个地方了,至少我们两人之中,总要有一个人能够如愿。”
“最后如愿的那个人还是你,即使没有了美人盼,你也依然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所有东西。”张恍身后,禧恩慢慢地走了过来。
“楼堂主的话,在下有些听不明白。”张恍转头看向楼禧恩,他的眼中闪出一丝慌张,但却很快便被习惯性的悠然神情所掩盖。
楼禧恩将黑色麻木斗篷摘下,目光如深潭般静静看着张恍,淡淡道:“里面的这场屠杀才是你所谓轰动江湖的交易,对吧?”
张恍悠然的神情一瞬间凝结在脸上,仿佛画上去的脸谱一般,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和可笑,他反而觉得露出狰狞的獠牙,却更加适合此时的对话,“你的胞妹盗走了太子妃的嫁衣,私藏皇家用物罪同谋反,我想江南合堂百年的基业恐怕就要毁在你们兄妹手上了吧。”
楼禧恩看着张恍,又看看他怀中的木匣,叹息道:“我总觉得你怀中抱着的只是一个空空的匣子,因为里面的东西其实你早就记在了心里。”
张恍挑眉一笑,而后他真的打开了那个被视为无上宝贝的木匣,将它展到了禧恩的面前,“这里面的确是空的,但现在我抱着它,你难道不觉得它也是无价之宝么?”
禧恩戏谑的望着那木匣,竟然憨笑道:“岂止看到了无价之宝,简直那里面装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又岂止是那木匣里面,你张掌柜整个人都很像是一棵摇钱树呢。”
张恍笑着点点了头,伸出手指着美人盼,脸上无限凄然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这心里头可是希望今晚那里所有人都死绝了才好呢。”说着,他那无限惆怅的脸上竟然闪出了一连串诡异的微笑。
禧恩看着张恍,竟然也笑了,笑的放肆而胆大,“本来二百七十六个秘密藏在了二百七十六个人的心里,若是那些人都死绝了,岂不是你张掌柜独享这些秘密了?当真是死的人越多,你知道的东西便越值钱呢。”
“楼堂主果然是个聪明的生意人,那么我倒是想请问你,这一个秘密当卖多少银子呢?”张恍随手将那金丝楠木匣丢到了一边,眉目中的神情像是施舍又像是威胁。
楼禧恩故作沉思道:“我一个铜子儿也不会出。”
“难道江南合堂百年基业这样的轻贱?”张恍咄咄逼人道。
“因为我巴不得你将这件事情昭告天下。”禧恩看着一脸疑惑的张恍,得意道,“我并没有欲擒故纵,只是这其中的道理恐怕是你这样的人没有办法想明白的。”
张恍闻言又恢复了往日悠然的神态,仿佛二人就像是叙旧的朋友一般,热络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辞了,说不定日后你我二人仍有相会的机缘。”
“这样的机缘恐怕只能等待造化了——”禧恩叹息道。
张恍闻言便也不再多说,冷冷看了吉言勉强挤出一丝浅笑,而后长身而行,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吉言看着张恍的背影,慢慢舒开了握紧的拳头,她转回头正撞上禧恩思询的目光,“你看我做什么,他刚刚的话,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禧恩皱眉道:“为什么不呢?我倒是希望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吉言一愣,将信将疑道:“我以为你说的只是为了唬他,难不成真的要将你们的家事告诉天下人么?”
禧恩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你真的以为张恍可以凭着美人盼的这些秘密逍遥的赚够银子吗?”
“难道不可以么?”吉言反问道。
禧恩唇边露出一抹冷笑,摇头道:“所以看来,纵横在这大漠之中数十年,确实没有让他长些见识,尽是妇人的愚见。”
“妇人也不都是愚见。”吉言反驳道。
禧恩点点头,道:“这话不假,有时候妇人之言却是比处心积虑的机谋更加狠辣。”
“你可曾遇到过这样的妇人?”吉言歪着头,追问道。
禧恩看向吉言,灯影红烛中伊人的眼睛仿佛流星般闪耀,他呆呆的摇了摇头,道:“我倒是盼望着从未见到过这样的人。”
吉言闻言,便有些失望的绷紧了嘴唇,“你果然不是个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