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考第二日，林又卿和方磊早早就来到了北安府考试院门外，照着昨天送林澎宁时走的路线又走了两圈，这才觉得心绪安稳了些。
林又卿望着目前还空空如也的考试院，嘱咐方磊道：“磊哥儿先回去吧，中午的时候再过来，顺便多带两壶水，你表哥出来定要找水。”
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平日里不管遇到什么大小事，一紧张就爱找水喝，这次大考，他特意嘱咐了好几遍，加上大考提供给考生的水都有定例，所以倒也不担心林澎宁因为水喝多了跑厕所，但是出来之后，这小子肯定会叫水喝。
方磊认真记下，微微点头后，也不多说，转身就走了。
就剩自己一人儿了，林又卿踏乎地找了个树荫，板块石头，原地坐下，对着考试院的大门发起呆来。
莫名地，竟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一件旧事。
那一年，他刚满十五岁，他大哥林又立十八岁，小妹十二岁，因为和邻居家一个弟弟抢东西，两个小的打了起来，小妹哭着跑回家，看见他就告状，还嚷嚷着让他出去揍邻居家小子，给她报仇。
他当时当然二话不说，抄起手边一根木棍就跑了出去，可是没想到到了门外，却看到大哥和邻居家弟弟站在两家中间的地方，有说有笑的。
小妹是个炮仗脾气，当下就怒了，跑到大哥面前，好一顿质问数落，无奈林又立根本没当回事，继续和邻居家弟弟说话。
小妹回头委屈大喊一声二哥！年少的他，头脑一热，抡起棍子就砸向邻居家弟弟，时至今日，林又卿还记得请清楚楚，挥出那一棍子的时候，他心跳得飞快，耳朵下面的一块皮肤就像被火烧着了一样，总之，那个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脱离的，灵魂高高在上地看着肉体犯傻。
当然，那汇聚了他全身力气的一棍子没打到邻居弟弟身上，是林又立一个侧身，用自己的肩膀接住了这一击。
事后，林又立这样跟他和小妹说：“咱家揭不开锅吃饭时，是隔壁大婶借了咱家一碗米，就冲这，你们俩今天就不对！”
就冲这，他其实能理解林老太和林老汉对于林又立的偏爱，长子，从小便聪慧懂事，平日里爱护弟妹，关键时刻也从不含糊，大考恢复第一年便高中进士，在激烈的竞争中，留在御史台，这前半生，除去无子，他想不出林又立还有何不顺。
无子，在如今的大周，的确是一大硬伤，前朝历代都说无子便代表着自己死后无人供奉，自己的一生也意味着无人传承。但在如今的大周，无子，更意味着你作为一个男人的失败。
其中的各种滋味儿，他从林老太半月一寄的汤药中就能想出。
说实话，如若换成是他，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动了过继侄子的念头。
唉，林又卿无知觉地叹了口气，一个人坐在这里难免胡思乱想，他蹭地站起身，竟原地扎起马步，无声地行了一遍拳。
算了算了，前事莫要再提！
这还是小女儿林呦临走时告诫自己的，是啊，前事莫提，提也无用，世人皆有命，世间因果，有因有果，有果有因。
他这个局内人，就算看得再透彻，也还是不清不楚。
中午刚过，陆陆续续就有人来了，林又卿所在的这棵树正是离考试院最近的一棵，所以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但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毕竟家中考生都还在奋笔疾书，谁也不想因为自己而打扰到他们。
方磊抱着两大壶水到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他身材偏瘦，但胜在个子高，所以林又卿一眼就看见了他，朝他挥了挥手，方磊答应一声，一边陪着不是，一边往里挤。
“姑父，不晚吧？”刚站定，方磊便将水壶放到了地上，抬起头来往考试院的正门望去。
林又卿拍拍他，示意他没事，“看时辰，也就还有两刻钟，唉，也不知道澎宁答得如何，这下回澎敬再参加大考，我是说啥也不跟来了，简直比我自己考还着急！”这两天，澎宁熬得怎么样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够呛。
方磊点点头，“我估计跟您有一样想法儿的还不在少数呢！您看看咱们周围，家家都这样！”
“可不嘛！大兄弟，我们可还是从顺县来的呢，家里穷，连客栈都住不起，我和孩他爹生生在那茶楼坐了两天了，哎呦！天灵灵地灵灵，可得保佑我家大儿万事顺利。”站旁边的一位大娘脸晒得通红，但许起愿望来，那一脸的虔诚却是让林又卿方磊两人动容。
就在这时，考试院内一声沉闷的钟声响起，等在门外的一群家属俱都是神情一震，这是结卷的钟声，钟声一响，考生便不得再答题，由专司的夫子收齐所有试卷交给北安府的大考总考官，连夜快马送到京城去。
林又卿和方磊连忙走到人群最前头，随着众人的眼光，眼巴巴地望着考试院的大门。
两刻钟后，大门打开，一个个神态各异，步伐不同的考生走了出来，身边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叫唤声，无数个名字一起被叫出来，方磊只觉一下子便好像失了聪，连林又卿喊他都听不见。
林澎宁是在中间走出来的，头发乱得不像话，一身衣服也褶褶巴巴地，林又卿胡撸一下自己下巴，忙揽着方磊肩膀，两个人一起往外走，朝林澎宁走去。
林澎宁看到他们俩时，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头发顿时更乱了。
方磊自看见他第一眼，嘴就没合上，等林澎宁走到近前儿，嘴里的话没经考虑就冲出了口：“我打死也不要参加大考了！”这哪是考试啊？这明明是渡劫！
林澎宁岂会不知他意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狼狈，苦笑一声：“有那么严重吗？”他还自信自己是表现得好的呢，至少，他身上没有屎味儿，刚刚出门的时候，他看见不少考生的衣服上都沾着屎尿，呕…
“水！爹，有水吗？”林澎宁硬忍着，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林又卿还没来得及接话，方磊就将怀里抱着的水壶递了过去，“给，早就给你备好了。”
林澎宁当下就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口，“竟然还是凉的？”喝完，他惊喜地瞪大眼睛，又狂灌了好几口，才放下水壶。
方磊将另一个水壶递到林又卿面前，“姑父也喝两口吧，在这晒了一天，真是不容易。”
林又卿也不客气，接过水壶喝了一大口，禁不住夸起方磊来：“磊哥儿办事越拉越让人放心了。”
“哈哈…”方磊高兴大笑，拱了林澎宁一下，“赶紧走吧，我都快被你们这帮读书人熏死了！就冲这股味道，我也不能来参加大考，到时候考试没难倒我，馊味就得先熏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