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近半,安远大将军汝阴侯金济廷回京述职,陛下龙颜大悦,为其摆国宴接风,更是对其大加赞赏,更加大了他的封邑。不过,他却是拒之不受,称无功者不敢受禄。陛下倒也不做强求,只是命他可在京中多住些日子,与家人共聚天伦。
我原本倒是有意同这坐在我下首的安远大将军寒暄几句,无奈他一行伍之人却如此不胜酒力,不过才饮了几杯,便已显醉态,在他身边的金度远只好同陛下告罪,先送叔父回府了。严弘植大约看出了我的意图,回府时,他便问我:“怎么,你同汝阴侯是旧识么?”“金济廷驻守西夏边境二十年,他走时,我尚未出生,何来与他相识?”我不禁笑道。“那......”“不过是久仰其名,想同他打声招呼罢了。”我随口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可有些事,他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不是不信任,而是太在乎。
回至府中,琋妤却站在府门口迎我们。“站在这做什么?”下了轿,严弘植问她。琋妤一直望着我的眼神此时紧紧盯着她哥哥,“哥哥也知道吗?”“没头没脑地说些什么。”严弘植又对我道:“我先进去了,这丫头看来找你有事。”说完便径直走了进去。我疑惑地看着满脸哀愁又气愤的琋妤:“怎么了?”琋妤一把拉住我的手,救命似的道:“求嫂嫂帮我,父亲要将我嫁出去了。”
“怎么回事,慢慢说清楚。”我同琋妤去了她房里,我问道。“今日父亲派人去给我说亲了,我还不想嫁人啊,嫂嫂你知道的。”琋妤央求般道。我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急,别急,嫂嫂会为你做主的,那你知道父亲要将你许给谁吗?”“听说是洪太傅的小儿子,就是这回立了战功的骠骑将军。”“洪垭?”我有些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对,就是他。”琋妤道。难怪,今日的国宴,太傅同洪垭都告了假,难怪,难怪......
我不知是何心情地走出琋妤的院子,我甚至还答应她,会替她想办法,可其实,琋妤是个好女孩,她同洪垭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我应该插手这件事吗?
回到房里,严弘植正半倚在床上。见我过来,便放下手中的书,揽过我,声音低缓的好听:“累不累,早点歇着吧。”我真的就想在他怀里这样睡着,管他的东西南北,如果可以这样,就好了。“琋妤问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我试探地问,因为我也想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我知道,”他看着我的眼睛,明亮又恳切:“这是一件好事,琋妤是个好姑娘,我希望有个像洪垭这样的男人去守护她、爱护她。”“即使琋妤不愿意吗?”我亦看着他的眼睛,我记得他说,人都应当遵从自己的心才对,像敏敏,像......可是好像除了敏敏,又有谁是真正地听从自己的意愿呢?“我知道,可洪垭才应该是她最好的选择。”“为什么是他?”“你又为什么要问呢?”他像是看透我的样子,“洪垭如今是整个同平城最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哪家不想与他结亲?父亲亦不例外。而我同洪垭自幼便相识,我知道他为人儒雅有度,忠勇双全,把妹妹嫁给他,我很放心。这便是我的理由,那你的呢,你不同意的理由又是什么?”我竟一时语塞,我这样排斥这门婚事的理由是什么呢?是因为明知琋妤不爱洪垭,还是因为洪垭心中没有琋妤呢?“因为......”我话将出,不料却被他有些含笑的声音打断:“是因为那支簪花吗?”平时里那样温和的笑,此时听来却犹为刺耳。我一时愣住,永乐宫中,我的梳妆台上的确放着一支别致的簪花,是朱色的四瓣萱花。我顿时明白了,为何我敢将这簪花放置于人前,而将袁宗悎的披风和信紧紧锁于柜中,因为那代表了我最深的心事。“那簪花只是一件礼物而已。”我从他怀里离开,平静地解释,心中却是不忿,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仅仅只因为一支簪子而怀疑我。“你知道吗,我从前就见过那支簪子,也见过你。”他仍旧保持方才的姿势,“大约就差不了几天吧,那日我巧经过阆平斋,看见洪垭就拿着那支簪子嘴角含笑,我从来没见过他那副样子,就像是见到心爱之人的毛头小子,后来我便同盛刚欲去打趣他,却看见他正护卫这一顶轿子走,我们上前同他招呼,轿子停下,你曾掀开帘布向外开了一眼,那一眼,我也看见了你。”“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想说,我怎么就那么笨呢,当时怎么就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直到我在宁国侯府看见洪垭看你的眼神,再后来见到那支簪子,我便明白了。所以,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洪垭,更为了琋妤,我希望成就这桩婚事。”他往我身边坐了坐,贴近我的耳边轻声道:“洪垭已经没有机会了,你也没有了,从你踏进这扇门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你只能是我的。”我受不了这样的他,像是在宣誓我是他的私有物一般,而我,就是我。我伸手推了推他:“我同洪垭不过是自幼相识的朋友之谊,你不要想多。”谁料他却点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对他确实只有好友之谊,因为这儿,”他突然伸手指了指我的胸膛,皱了皱眉道:“装的是另外一个人。”
我此刻才发觉他双目腥红,晚宴上更是喝了不少酒,也不知他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借酒撒疯。“其实咱们两个,从一开始,我就输了,因为我虽然知道你心里没我,可我以为你只是将你们周家的江山社稷装在心里罢了,我不在乎,只要你心里没别的男人,我心甘情愿被利用,为你涉身官场,为你赌上我严家的成败荣辱,可是,结果呢,我以为我们终于能够相知相守的时候,你在为他人穿素衣,在为他人落泪到深夜,在为他人争取生前身后名......在你心里,我究竟算是什么,啊!”最后的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发怒的样子,原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好,我承认,你说的这些我都承认。”我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我知道他是因为在乎,所以才这样生气。“可是他已经死了,而我们还活着,我们的现在,以后都将永永远远在一起,我只是想为他做最后一件事,陛下忌惮袁家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想他生前一个破敌无数的英勇将军,死后却要身败名裂,我可怜他无人披孝哭丧,我珍视从前的情谊,所以才这样做。难道你希望我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吗?”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的我有些害怕,“是,我宁愿你是薄情寡义,也不要你多情!”“我没有多情,”他的话戳到我心里,“我从嫁你起,就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何来多情一说,倒是你,不知道被我看见了多少回,你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好,”他气极,摊靠在床背上,“我就知道,说忘记过去就忘记,哪有这样容易,说到底,是我伤害了你们两个人。”“你现在后悔了是不是,你大可以把她找回来,反正就在全州,现在去,明日一早就能见到她了。不,兴许你早就已经将她偷偷接回来了,金屋藏娇,嘴上又在我这谈什么愿得一人心,可笑至极。”我也不明白这样话是如何脱口而出的,也许是我过生辰那日,我仍旧耿耿于怀,事后,我曾派人去悄悄调查过,严弘植住的客栈就同心水住的地方差了一条街。
我最后的话终于惹怒了他,他起身,夺门而出。我整个人就这样瘫坐在地上,若林闻声带了人进来,匆匆将我扶起,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这才惊觉自己已是满面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