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车是往市集中走的,处处是熙熙攘攘的嘈杂的叫卖声,可在我听来,丝毫不觉得热闹。严弘植突然说:“今日家中定有客人,我就先不回去了,殿下请自便。”说完便探出头去对车夫说:“在‘梵正居’停下。”我心里自然也不愿回严府去,可也不愿面对严弘植,今日在昭圣宫的事,他一定知道,不然不会在刘全追我时拦住我。我左思右想,左右同严弘植是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便问:“‘梵正居’是什么地方?孤只听说过梵正。”“殿下既知梵正,就该猜到‘梵正居’是个用膳的好去处。”我顿一顿,压住心底的不好意思,正声道:“那孤今日便幸‘梵正居’。”他看我,轻笑一声:“遵旨,殿下。”
这“梵正居”果然不负此名。楼内摆设皆自成风景。那店家迎我们进去,还未看见我们的阵仗和车辇,单见了严弘植便知我们的身份,却是不动声色地请我们坐到顶楼的雅间里,方向我们行礼。因我是第一回来,便叫了他们最招牌的菜色。
菜很快就上了,第一道是“长乐未央”,掌柜解释道;“这道菜是专为殿下所做,愿殿下、驸马爷长乐无极。”我笑道:“有心了。”之后的每一道菜样都有一个应景的名字,镜中折花、飞泉鸣玉、洞庭秋水、卢沟晓月、西山晴雪......我愈发对这“梵正居”欢喜起来。小二端上来最后两道菜:“禀殿下、驸马,这两道菜分别叫舐犊情深和儿女共沾巾,是用新鲜的牛乳和牛舌所制。”这顿饭,终因最后的两道菜名吃的毫无滋味。严弘植为我舀了一碗牛乳:“这天下为人也好,为牛马畜生也罢,没有做父母的不心疼子女的。”不知怎的,他的话竟听来有些语重心长,“可纵然父母再爱惜我们,亦无法护我们一生,终有一天,我们还是要离开他们,趁着学会离别总好比猝不及防。”他说的极平静,我的心中却翻腾不已,也许,也许父皇也只是想让我早些学会一个人的生活,他护不了我一世。我看他,想起他亦同我一样,不,他比我更可怜,我们都是年幼?母,可至少父皇疼我爱我不逊母后,而他的父亲待他是极严厉的,父子亲情恐怕不多,可也正因如此,他才这样看的开吧,这一刻,我羡慕他的洒脱。
回到府中,我竟没想到严弘植口中的客人还在,正是他的大姐。二姐带着各自的夫婿、孩儿来拜见我。严家大姐严琋嫦嫁的是大司马上官信的长子,现任工部侍郎的上官勇,育有一子,名博裕。严家二姐严琋婳即定王世子周宪的世子妃,诞了世孙周显和一个小县主嘉仪。我见孩子们坐着拘谨,便说:“让孩子们去园子里玩吧,同咱们坐着也不自在。”我尽量表现的亲切,毕竟日后这样的场合不会少。我同严琋嫦是从未见过的,与上官勇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是同他父亲在昭圣宫拜见父皇。上官信是出了名的儒将,所以上官勇也生得一脸儒生像,温文尔雅,为人谦和,话亦不多。我们说话时,他也只是偶尔附和几句。而严琋嫦同他正是相反的性子,很是健谈,说起严弘植,更是滔滔不绝。大约是家中大姐又年弱?母,她身代母职,照顾弟妹,尤其严弘植是她亲手带大的,于严弘植,她是长姐,更像母亲。同周宪夫妇相对上官勇夫妇就要熟悉多了。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同定王夫妇一样是不争不抢的性子,我想,若没有严家的这层关系,我也许会和严琋婳成为很好的朋友。
严业今日很高兴,儿女婿媳都在,着有天伦之乐之感。所以晚宴时喝了许多的酒。一旁的赵氏轻声劝道:“老爷,少喝一些吧,明日还要早朝。”严业却摆了摆手,有些不高兴:“殿下在此,妇人毋须多言。”赵氏便很为难地看我一眼,随即低下了头,像在同我告罪。严琋妤大约看见了这一幕,小声地为赵氏打抱不平似的嘀咕道:“母亲只是关心父亲,更何况如今公主嫁到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媳妇,以后日日都要在一起吃饭,难道以后要叫母亲做哑巴不成。”“大胆!”严业瞪着小女儿,“还不向殿下请罪!”严业说着先跪在我面前,然后所有人都一齐跪下,当然,除了严弘植。我赶紧要扶严业起来:“严相不必如此,其实琋妤说的也不错。”严业却不敢站起来,只是向我告罪:“这丫头平日骄纵惯了,今日定要让她受点教训。”又向一边的管家严世邦说:“拿家法来。”严琋妤显然吓着了,哆哆嗦嗦地说:“小女知错了,还请殿下恕罪。”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只看着我。“好了好了,”我扶起严业,又扶起严琋妤,可我看见她分明狠狠剜了我一眼,我心下不由觉得好笑,又看了一眼厅里跪满的人,“大家快起来吧。”此时严世邦已拿了鞭棍进来,我看了他一眼,“不过是老爷的一句玩笑话,严管家也当真了。”严世邦看了一眼严业,严业道:“这样的东西也不怕吓着殿下,还不快下去!”严世邦立马便懂了;“是,小的该死,这就退下。”我笑着端了一杯酒到严业面前:“父亲,这事还是要怪儿媳不懂事,儿媳就以酒代茶,敬您,”我又看向赵氏,“还有母亲一杯。”所有人都惊的目瞪口呆,尤其是严业和赵氏,愣了好一会,方端起酒杯,受宠若惊道:“不敢。”我回身就座的时候,无意瞥了严弘植一眼,俨然一副看客的模样,对这场闹剧,淡漠的像个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