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十三年,我终于可以去南禺之地,亲眼看一看那烈焰英雄花的盛态。只是,那个答应带我去的人却已不在,不过,他是先我去了,他一定在那里等我。慕止已然成年亲政,家国天下,再不必我费心。临行前,他带着皇后文茵来送我,说舍不得我,却不能陪我同去。我笑着为他整了整衣冠,端详着,他实在太像他的父亲,不光是眉眼皮相,连性情也像了七八分,所以我才能放心地走。这江山交给他,我很放心。文茵也很懂事,外柔内刚的性子适合做皇后,自然我不知道她的父亲母亲愿不愿意,可却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我知道,在她心里,早已将我和先帝视作另一位父亲、母亲。我的眼神越过无数宫人,看着宫门口的甬道,终究,明月还是没来见我,十三年了,我无数次召她入宫,也无数次汗颜到昔日严府门口她,她都没再见我。她恨我,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慕止同文茵看出了我的异样,我故作不在意地笑着朝他们摆手。采春搀我上轿辇,这么多年,身边的人只剩一个她。
轿辇行至午门,停了下来,采春为我掀起帘子,“太后,太尉求见。”我下了轿,洪垭唤我:“殿下。”我笑他,却有些悲哀,这么多年,他还是改不了。我同他一道走上城楼去,我们迎风而立,仿佛岁月无痕,我们仍是最初的模样。
武兴二十二年,今年的春天来的有些晚了,连着夏日也迟了些,虽已六月,海棠仍开的艳丽。我歪在榻上,边闻着窗外飘来的花香边读着小佋子昨儿从宫外偷偷带来的戏本子。正看到那李家小姐的丫头匆匆跑来说老爷要把小姐许给城北郭老爷家的呆霸王,我的大宫女若林便冒着一头汗从外边进来,一头跪倒在我面前:“殿下,您还是去看看吧,奴婢就是说破了嘴皮子,那二位尚宫也不肯走啊。”我将手中的戏本子压在榻下,瞧了她一眼,吩咐着扶我起来,“去告诉她们,孤就来。”孤是我在人前的自称,我是当今圣上恭肃帝的嫡女,自打出生起便被封作昭宁公主,据说取的是乾宁殿与昭圣宫的昭圣乾宁之意。
不过月余不见,这张、李二位尚宫见了我便激动不已,一个劲地请安。我赶忙叫她们免礼起身,便开门见山地问她们所来何事。李尚宫上前先说:“殿下,奴婢不知本月该与各宫作甚新衣。”我心下自然明白今年的天气是教她们为难了,只是如今我已不管事,自不必多言,便故作不解道:“尚宫这话,孤竟不解。若孤未记错,李尚宫是自打潜邸起便做尚衣女官,如今竟不知作甚衣服么?”李尚宫听闻又朝我揖了一揖:“殿下有所不知,只因今年天气不同于往年,奴婢不敢擅自做主,便去请教如今掌事的太子妃娘娘,可娘娘说自按旧制,奴婢心下难决,还是来向殿下讨教。”听了她这许多话,我算是明白了,这张、李二人是曾是母后提携的旧人,自母后仙逝,自事事以我为尊,可如今管事的是太子妃,她们害怕教我以为她二人是见风使舵之徒,方才这小事还来问我。她们既尊我,我自然也不能教她们为难,便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尚宫此言,孤心中甚明,只是如今太子妃掌事,自然还是听她的,就如同昔日各位尊孤是一样的。”所幸两人都是明白人,道了声“奴婢明白”,又给我磕了一个头便告退了。
烦了这一档子事,我早累了,若林边为我宽衣边说道:“殿下,看来这个月合宫上下可没新衣穿了。”我瞧了她一眼,知她是揶揄太子妃袁氏,“今日若是崔姑姑在,孤也不必烦这劳什子事了。”若林自知失言,便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