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煌一楼是楼中楼的设计,入了精贵稍甚一般楼宇的外围墙阁,入眼的是另座仅用高大均匀的红木井字形交叠而成的高耸入云的望台。
战国百姓对于天地有本能的无上敬畏,祭祀往往欲沟通天意祈求天佑,放在魏国的礼法上就成了祭祀愈是近天便愈成功的传统,可想倾尽人力耗费数年所建成的登煌之高。
木霭用手捻摸几下齐肩处的一块横木,这月来并未下过雨,木质表面干燥不易打滑,很适合攀爬。
她考虑着便动作了起来,抬脚欲开始向上爬,谁知刚抬了一只脚,动作便被掣了回来。
“不。”少年嗓音沙哑艰涩。
碰——
紧接着身后一声重响,木霭的衣摆被身后伸出的手牢牢扯住,上爬不得,只能先退下脚步,她回身看向少年。
跪地的容冶放开手深深俯身叩首,咚咚咚,几下磕的极是用力,少年行事突然,木霭来不及阻止,便见他已自罚般地磕得头破血流。
“奴该死冒犯了贵人,贵人稍后怎么惩罚奴都可以,”少年抬着头,一张混合了清隽与艳色的脸做着异常卑微讨好的表情,只听他艰涩地恳求道,“贵人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奴做便是,请您顾惜自己不要冒险。”
木霭被共厄连累得额头生疼,加之一身的伤痛,孱弱的身子昏昏沉沉发着低烧,看着少年顶着这么副容貌和她未来主公的名头,做着这样伤眼的事,心里更是烦躁又无力。
话说他做卑微讨好姿势的时候就不能把那双死水样的灰翳眸子掩一掩?
木霭很疼,哪都疼的难受。
她甚至都在考虑自己捏着这么副烂牌死坚持着有什么意思,要不要提前销号重来了。
烂牌可以忍,但她必须确定自己做的到底值不值!而现在,她实在有些怀疑,少年已经这样,登顶之路注定只会更艰难,她又何必再强求!
语气也不再掩饰其中的厌烦:“够了!”
少年顿时定住,神色蓦地死白又平静,放在身侧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插入本就密布伤口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淋漓而下氤红了地面,而他恍然无觉,然后,他慢慢的匍匐跪拜了回去,头深深抵着石板,犹如无生命的破烂木偶,只余全身四处破裂的伤口血迹蔓延。
又是良久的沉默。
木霭突然感到无力。
她深深吸口气,尽力将自己周身的冷硬放松下来,蹲跪下身子,与少年平齐,拉过少年血迹斑斑的手从衣袖掩饰的取出系统里的伤药,细致地上着。
“我说了我会护你。”她软下口气,“我也知道你现在不信,没关系,我会做给你看。”
“你救过我的命,暮家嫡长的命很值钱的,”她想了想继续三分真七分假的说道,“但光是这并不值得我冒险,你知道的,你的处境有多棘手。”
少年木楞楞的,任由木霭动作,不知道听进了没有,整个人依旧潭死水似的。
木霭也不停顿,依旧清楚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但再附加上一个至高无上的权位呢?”
“暮家如今还是魏国四大老牌的贵族之一,看着无限尊荣,可魏王年事已高,而暮家这代并无公子可以势立,仅靠联姻和秉持中立之道,新王登位后或许依旧安稳,也或许敌家上位后暮家就会陷入水深火热,谁知道呢?”
她自嘲般一笑,接着开口:“而我并不想沦落为联姻的棋子。谁都知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的意思,暮家再爱重我,但当大势已趋,自身难保之时也无非是以卵击石,没有用的。”
这些话由着一介稚女口中说出着实奇怪,可因为暮霭是暮家这代的唯一嫡长的原因,平时被教导些这些个权术倾扎倒也不至于多惊世骇俗。
可怜木霭把自己说的这么小可怜兮兮,牙都有点酸了。
“所以,容冶,我们合作吧。”
“合作?”容冶的灰翳眸子映不进多少光,看着她,又像什么都没看,无神的重复着。
“对,合作。”终于讲到了点子上,木霭明显精神头都好了许多,“我们合作,我助你登顶,你许我暮家百年尊荣。”
至于“枯木逢春”的药,经验值,任务什么的,只是顺带不是。
若是容冶此刻眼睛澄明,他必定能看到少女此刻古怪的笑意,或许……只是或许,最后的结局便不至于惨烈成那样。
望着少年眼里凌乱的波和沉默,木霭十分满意,她并不指望一下子攻克下一个心有坚冰的少年,但只要有了动摇,哪怕是千里之穴,也必定要给她决堤!
然后,小插曲结束,当然要继续她“破釜沉舟,不破不立”的工程。
木霭在脑海调出系统界面,进入商城,快速地找到需要的物什,用平时升级的可怜奖励钱币购买,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衣袖里,也顾及不上有些东西从衣袖里拿出会不会奇怪的问题。
最后她取出一根看着结实的粗绳一头紧紧缠在自己腰上,再把另一头紧紧缠上十分柔顺听话的少年细瘦的腰身。
反复打上死结后,木霭挑着眉,拉起少年的手一点点从一头摸向另一头。
另一头……容冶顺着绳子慢慢摸到另一头软腻的锦缎,怔了一瞬,随即瞳孔剧烈收缩,然而不等他再做出什么伤眼的反应,木霭便紧紧抓住少年颤动不已的手细心安抚,语气却毫无转圜,“接下来是命令。你登楼,我在身后掩护。”
容冶瞳孔一瞬放大,却蓦然被一双小小的温暖的手覆盖住了眼眶。
“我保证,至此以后,在助你成功登顶之前,只要我不死,永不弃你。”木霭轻轻推着容冶正对登煌,“如登此楼。”
“你说……什么?”容冶的语声艰涩而颤抖,一双死水样的灰翳眸子也颤巍着。
少女的话却如同淬了毒的蜜般,有如誓言,一句句清晰有力,打在人心上:“吾,木霭,在此承诺,在此之后,在助容冶登顶之前,只要不死,永不离弃容冶一步。”
说完之后木霭不再言语,直接开始领前攀爬,用行动表现一个贵女的任性和命令的无可更改,以及她的认真。